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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東西在愛與原諒中掩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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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要給你們講與死人打交道是什麼體驗,入殮禮儀師這個職業。

小悟不會想到,在他斥巨資買了一把大提琴之後,樂團居然解散了。經濟危機之下,大批人員失業,哪裡還有人有心情觀賞藝術演奏這麼明顯的情勢,他毫無警覺,實際上,他連自己是否適合當大提琴手心裡也沒數。過去四個月,自己是憑一腔熱勇勉力支援,這個樂團一解散,他就再也找不到下家了。

灰溜溜回到家,小悟向妻子坦白借錢換琴的事,妻子有些生氣,卻也理解他的心情,鼓勵他再努力找找工作吧。

小悟對妻子總有虧欠感,偌大的城市卻找不到他們棲身之所,也許應該放棄,承認自己力不能及,他提議還是回鄉下吧。

沒想到妻子欣然同意了,更沒想到的是,轉賣了那把昂貴的大提琴後,他竟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可能也許他堅持已久的夢想根本不算夢想吧。

小小的房子是兩年前去世的母親留給他的遺產。最先是父親在這裡開了咖啡店,後來在他六歲時,父親跟情人私奔,母親又在這裡開了小酒館。

小悟原本以為妻子會不適應這裡的生活,但妻子很滿足,她是做網站設計的,工作場合無需固定,住在鄉下,不僅生活壓力小些,也活得自在些。鄉下大概真的是個適合重新開始的地方。

小悟很快就從報紙上發現一則令他心動的招聘,不問年齡,酬勞優厚,上班時間短,還是正式職員。他以為這是旅行社的招聘,頗為忐忑的前往這家名為NG代理的公司面試,誰知一坐下來,老闆聽說他能接受在這唱戲工作,立馬就說他被錄取了。

小悟滿心惶恐,加滿頭問號,問:“這份工作具體做什麼的。老闆回答說:“入殮禮儀師。就是修整遺體的工作。”

這情況大大超出小悟的預料,他拿出招聘資訊,“難道不是招導遊嗎?”

老闆的解釋很淡定,“所謂幫助旅行,是幫助他人踏上安穩的旅程,NG就是納棺的縮寫。”老闆雖然嘴上說先試試,不合適可以走人,又不容拒絕的往小悟手上塞了一把錢,說是今天的工資。

小悟略微艱澀的接下錢,那薪酬有多豐厚,比他期待的要高出十倍,而且這還沒開工呢。拿到熱熱乎的錢,他回家路上就買了平時捨不得買的上等牛肉。

妻子很高興,問他找了什麼工作。小悟含糊是婚喪相關的,妻子便以為是在結婚慶典上演奏大提琴。小悟也沒糾正,他不敢說實情,因為妻子必然不會同意。

這份工作太晦氣,太不乾淨,但他又對那薪酬很是嚮往,他沒想過自己能賺那麼多錢。隔天小悟來到公司,加上他,NG一共三位員工,老闆負責入殮,現在小悟成了他的助手,還有個叫燕子的阿姨負責接單。

燕子說:“每逢季節交替,工作最是忙碌。入殮這活以前是死者家人來做的,後來才漸漸交給了殯儀館,所以就有了NG這樣的代理公司。”她一邊介紹一邊擦拭棺材,那棺材分成5萬、10萬和30萬的,最貴的是由扁柏製成。小悟沒見過死人,連棺材也沒見過,對接下來的工作,又害怕又好奇。

難得第一天上班,小悟沒有接觸到死者,為拍攝NG宣傳片倒是演了死者,從頭到尾體驗了一遍入殮過程。入殮是個極其講究儀式感的活兒,必須標準,尤其是比如擦拭死者的棉布要經過消毒水,擦拭時不要讓家屬看到死者的面板。小悟被當成死者不停擺弄,這一切都令他覺得奇奇怪怪,期間沒少鬧出雞飛狗跳。

拍攝之後,第一份活很突然的來了,那是個死了兩週的獨居老太,家中的食物都依附外生吃,遺體就更不用說了,顧忌小悟,頭一回老闆讓他看著就好,可是當時看著他就吐得不行了。

工作結束後,小悟彷彿丟了魂魄,回去的路上若不是別人的嗤笑,他還沒意識到自己身上有屍臭。

他去澡堂裡從頭到尾搓過一遍,害怕把這味道帶回家。澡堂是小悟的同學的母親跟一個鄰居老頭開的,大家不知他已經換了工作,一見他便誇他在東京拉大提琴真厲害。這樣,小悟一陣陣心酸,他若無其事回到家,可等妻子端出一盤生雞肉,一秒就破了功。

妻子問他怎麼了,他不答,只是努力抱著妻子,今天的衝擊無疑是巨大的,他瘋狂的想從妻子的身上汲取活人的氣息,想尋找生命真實的存在感。

當晚小悟難以入睡。他想,這一切都是報應嗎?他是母親一手撫養長大的,但母親去世時卻沒敢回來見最後一面。

思及故人,他突然想拉一拉琴,於是找出小時候用的琴,以前看起來巨大的琴,如今他已能輕巧握在手裡,和小時候父親送的那塊粗糲石頭竟憶還在。它像鑰匙,開啟了記憶的閘門,一家三口戀情去澡堂、河邊夜遊的場景都歷歷在目,儘管他早已記不清父親的樣貌。

隔天小悟,接到了第二份活,往生的是一位家庭主婦,他們遲到了五分鐘,男主人等的不耐煩,嘲諷他們難道不是靠死人吃飯的嗎?老闆沒有因著難聽的話生氣,面對死者還是一如既往莊重的完成儀式。最後他為死者塗上了平時常用的口紅,死者的女兒看到面容美麗的媽媽,一下哭了出來。

而那位一直板著臉的男主人,在蓋棺前的那一刻也終於崩潰流淚。被問起口紅時,他愣住了,因為他不知道那是妻子最喜歡的口紅。似乎在這時,他才意識到,自己對妻子的忽視,真正看見了妻子平日裡為家庭的付出。儀式結束後,男主人追出來向老闆道歉,並送了他們一包美食。

小悟和老闆坐在車上,思緒卻在別處。他忘不了死者女兒的哭喊以及男主人的態度變化。他的偏見似乎鬆動了,他從老闆身上看見了當一位入殮師的意義,把失去的人重新喚回,賦予永恆的美麗。這天之後,小悟開始正視自己的職業。

可是他的周圍並沒有什麼人能理解他的感受。小悟當入殮師的事情在鎮上慢慢傳開了。同學同學在街頭碰見他,叫他找個正經點的工作吧。妻子也發現了,她平時就在懷疑,為什麼丈夫打電話時總要揹著她,有什麼工作還要半夜出去的。

然後,她在他的書桌上找到了宣傳錄影帶,看到之後,妻子對小悟說:“你馬上辭職吧,我只想你做普通的工作。”

小悟說:“普通的定義是什麼啊?死亡不是每個人都是要經歷的嗎?你我都會死,死亡就是很普通的事情啊。”

小悟理解妻子避之唯恐不及的心情,但他已經認同了這份工作,而且身上負著養家的責任,他不想輕易放棄。

他試圖跟妻子解釋,但妻子的反應卻是罕見的激烈,她一向都是支援他的,但這次她不退讓,她不願丈夫整天跟死人打交道。

吵的不行,妻子就決定回孃家了,還說在他辭世之前,她不會回來。又一次被丟下的經歷,自父親和情人私奔小悟便和母親相依為命,母親去世,妻子變成他唯一的親人,不僅朋友和妻子批判他,連死者的家人也把他當成反面例子,把從事入殮師當做一種贖罪的行為,迫於各方壓力,小悟去找老闆此職。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老闆辦公室,裡面種滿了鬱鬱蔥蔥的植物,處處透著一派生機。

老闆正在烤河豚,他是對美食向來熱衷。小悟坐下來,看見了老闆夫人的照片。老闆說

:“不管工作還是美食,都是他熱愛生活的一種形式。她是五年前去世的,去世後我才做了入殮禮儀師,夫妻啊,總有一天會面對分離,剩下孤單活著的人,是很痛苦的,所以把她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她是我的第一個客人。”

老闆的語氣很聽不出一絲悲傷,斯人已逝,悲傷無法挽回,任何東西能做的,唯有讓死者以最美的姿態離開。

小悟聽著,突然想起曾看見了一條逆流而上的鮭魚。

他當時感嘆,多麼可悲啊,為了死而努力,終歸是一死,何必那麼辛苦?可是這就是自然定理啊,不管是歸魚還是人類,碌碌一生終歸入土,都無法逃避死亡,唯一可以選擇的是活著的姿態。這天之後,小悟沒再提一辭職的事了。

接下來的一個活兒,死者面容秀麗,他躺著的時候就像睡著了一樣。老闆憑經驗判斷他是燒炭自殺,而且發現的早,才能有這樣平和的神態。這次他打算讓小悟獨立完成儀式,不料想小悟擦拭時發現死者竟是個男孩子。

老闆詢問親人應該化男生妝還是女生妝。死者母親責怪丈夫說,如果當初生的是女兒,就不會有這些問題了,然後遲疑給孩子化女裝,原來孩子生前的願望。

這是一生的最後一次見面了。死者父親在妻子面前剋制住了情緒,卻在小悟和老闆離開前跪謝他們給了孩子一個體面的離開。他說:“自己以前在孩子喜歡裝扮成女孩時,就沒再去看他的臉了,唉,他是我的孩子啊。即使扮成女孩子,他還是我的孩子。”

在這份工作中,小悟學習死亡,也學習生命。音樂家的夢想拋棄了他,當他找到另一種意義,讓每一個死者最美的離開世界,用小心溫柔的動作賦予他們尊嚴。這種意義支使他正視生活,理直氣壯。

冬天過後,小悟回家時看見妻子回來了,她帶來好訊息,她懷孕了。但話鋒一轉,妻子又問:“小悟什麼時候辭職到?”

還沒來得及回覆,電話醒了同學,同學的母親去世了。據說老太太是搬柴火的時候倒下的。這個澡堂同學一直想關掉,改建成公寓出租,這樣母親就不用辛苦操勞。可是老太太卻堅持開業,為街坊鄰居們提供便利,母子倆一直僵持不下。

原本誰也說服不了誰的事情,老太太的猝然離世而告終。小悟帶著妻子過來了,他們都得過老太太許多關照。

小悟為老太太入殮,並在最後為老太太繫上她最愛的絲巾。這一切都被妻子看在了眼裡,她的神情滿是動容,她突然明白了丈夫那句“人人都會死”的話,每個人不僅面對自己的死亡,還要面臨父母、親人和朋友的死亡,我們就是不可避免要跟死亡打交道。

入殮是亡生者留給魏亡人的最後回憶,是一份被成全的安詳,而她的丈夫就是成全了這份安詳的人。

老太太的棺木被送進焚化爐時,同學請求觀望澡堂,老頭勸他釋然。

老頭是去年才跟老太太一起經營澡堂的,他是那天聖誕節,老太太對自己說,一起經營洗澡堂吧。他想也許他當時已經預感到這一天,所以這個澡堂是無論如何也要經營下去的,老頭說:“死可能是一道門,逝去不是終結,而是超越,走向下一個旅程。”

點火的那一刻,同學痛哭流涕,對母親說出了對不起。

花兒盛開的時節,小悟收到了30多年未見的父親的死訊。妻子希望小悟解開心結,去為父親入殮,但小悟不願意,他們早已脫離父子關係了,連同事燕子也勸他去。他說自己當初也在兒子六歲時跟喜歡的人跑了,這些年一直很想念兒子,但她知道不能再見到兒子。

小悟最終還是輸了。

這一天,他終於看清父親的臉。在過去很多年裡,他以為父親會過得很快樂。然而熟悉父親的人卻說,他一直一個人住,平時總是沉默寡言。殯儀館的人正打算直接把人搬進棺材,小悟不讓。

按照入殮的流程,小悟一步步完成,開啟父親緊握的手時,竟有石頭掉出來,那是當年他與父親交換的鵝卵石。他還記得父親跟他說的,故時人類還不懂得文字時,會尋找符合自己心意的石頭送給對方。收到石頭的人根據石頭的觸感和重量了解對方的心意。滑溜溜的石頭表示心情平穩,凹凸不平的石頭表示擔心對方不禁活了大半輩子,遺物只有小小的一箱,此時卻緊握著小悟送的石頭。小悟發現,原來他也是被愛著的。

冰封了30多年的心頓時消融,眼淚不自覺就掉了出來,禮畢。小悟將鵝卵石放在了妻子的肚子上,兩人相視而笑,有些東西正在愛與原諒中掩飾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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