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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雁昨日進了宮，一直到今日都沒有回來。
宮中訊息說，文聖帝得知承王妃這件事勃然大怒，已經派人去了承王府，將承王和王妃全部帶進了宮裡。
秦雁也被留了下來，說是等真相大白，向他賠了罪，再讓他離開。
“顧豫，”
顧成歡低聲喊道，“宮裡的人安排好了嗎？”
顧豫點點頭，“大人放心。太醫之中有好幾個是我們的人，承王妃究竟有沒有身孕，他們都會如實稟告，斷不會叫旁人威逼利誘了去。”
“很好。”顧成歡微微鬆了口氣。
寧睦生敢說林思挽有喜，必定是做好了全盤準備。
宮中，王府，乃至京都的太醫怕是都被他安排了一番。
不過他可能忘記，有一種情況叫“陽奉陰違”。
那個女刺客能在東宮忽然改口，自己也能讓太醫忽然改口。
該說不說，還是寧瞬白給自己的靈感。
這種臨陣倒戈的事情聽上去極不靠譜，但卻十分有趣。
“大人，馬車安排好了，現在去水袖坊嗎？”
顧成歡雙眼注視著面前的虛空，半晌才輕聲說：“秦雁和他的護衛，還沒有從宮內出來？”
“確實沒有出來，”顧豫道，“風流堂抽出幾個人在皇宮外候著呢，若秦少主離開皇宮，一定會被發現，可是並沒有。”
“而且大人，衛孃的訊息遞來了，她說隱閣閣主已經在水袖坊等著您了。”
顧成歡微微蹙眉。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他竟然還沒有徹底將這件事情下定論。
罷了。
只要水袖坊一見，他便能知道真相。
*
為了這場會面，水袖坊特地閉門謝客一日。
現在裡面的人都是些姑娘們，雜役們，都是信得過的乾淨人。
將顧豫留在門外，顧成歡自己操縱著四輪車進了房間。
房間內兩杯熱茶還在冒著熱氣。
一打眼，他並沒有看到隱閣閣主，但下一刻，他明白了原因。
房間裡有一扇巨大的屏風，屏風後擺著一個大木桶，隱約還能看見沐浴的人。
顧成歡緊緊盯著屏風後的人影，“閣主倒是神秘，這麼多年，在下竟然都沒有見過。”
好一會兒，屏風後的人才幽幽開口，聲音明顯是刻意處理過的，沙啞難聽。
“顧太傅，好久不見。”
顧成歡冷笑一聲，視線落在桌案上的兩杯茶上，“這茶是閣主倒的？”
“本閣主可不做這無聊之事，”
水聲嘩啦啦響起，男人再次開口，“抱歉了顧太傅，多年不露面並非是我不想，而是在下需要每日浸泡藥浴。”
“藥浴？”顧成歡皺眉。
“做這行的，都怕毒，浸泡藥浴，能規避不少毒物，自然有大用處。”
顧成歡沉默了一會兒。
若是就這樣見上一面，那還不如不見。
他根本沒有辦法確定這閣主的真實身份。
甚至連來的人究竟是不是隱閣閣主他都無法確定。
“顧太傅看上去思慮甚多？”男人輕笑一聲，“你大可以放心，無人敢冒充隱閣閣主來見你。何況風流堂勢力那般強，有的是辦法知道我是不是閣主。”
聽到這話，顧成歡才稍稍安下了心。
說的沒錯。
沒人敢冒充。
那既然屏風後的人便是隱閣閣主，顧成歡就一定要達到自己的目的。
——他要知道這人究竟是不是秦雁。
顧成歡倏地起身，彎腰捏著自己的膝蓋，淡聲說：“你應該清楚，我要見你，是要看到你的臉，否則這場會面將毫無用處。”
男人眸色一冷，“顧太傅也該清楚，殺手從不以真面目示人。”
“是嗎？”顧成歡直起身子，神色也漸漸變冷，“那若是我非要見呢？”
房內陷入寂靜。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隔著一個屏風對望。
顧成歡向前走了兩步，伸手抓住屏風沿，“風流堂存世的時間比你隱閣要多得多，或許論武力值比不上隱閣，但論人數和勢力，隱閣還是要甘拜下風。”
“你若對風流堂沒有忌憚，便不會同意來見我了，沒錯吧？”
男人低低笑了，“顧太傅名不虛傳啊......”
他又長吸一口氣，“顧太傅想見便見吧。”
聞言，顧成歡幾乎是立刻抬腳，往屏風那一側走。
“不過我也要告訴顧太傅一聲，”男人忽地道，“這世上沒有後悔藥，若是顧太傅見到在下的臉後悔......”
顧成歡頓住腳步。
後悔？
若屏風後的人當真是秦雁，他會後悔嗎？
後悔發現秦雁一直以來都在騙他，隱藏真實身份在他身邊嗎？
後悔會胡思亂想，認為秦雁的所作所為，不過是隱閣對風流堂，另一種方式的壓制嗎？
不。
他不後悔。
顧成歡定定神，抬眼望了過去。
結果這一眼，卻將他駭的後退了一步。
木桶中坐著沐浴的那個人，身上穿著一件紗狀的黑色裡衣，黑髮垂在桶外，臉上...
臉上是坑坑窪窪觸目驚心的疤痕！
看上去很是可怖！
顧成歡捂住嘴，難掩震驚，“這是......”
“隱閣樹敵太多，一場大火差點兒將我燒死，我艱難逃脫，臉和身上卻留下了深深的火燒疤痕。”
男人一伸胳膊搭在木桶邊，“手臂，肩膀，腿上，腹間，幾乎全是這種疤痕。”
顧成歡：“怎麼會......”
“活下來對我而言已是難事，更遑論以真面目示人，”男人苦笑一聲，“顧太傅，失禮了。”
顧成歡抿了抿唇，不但沒有後退，還向前走了一步，“我並不是覺得閣下的樣子駭人，我只是沒有見過，一時間有些驚訝。”
說著，他伸手，“不知閣下可否讓我...讓我觸碰一下這些疤痕？”
顧成歡不死心。
他還是懷疑這人就是秦雁。
這所謂的疤痕，一定是他的手段！
“隨意。”男人卻沒拒絕，很自然的同意了。
顧成歡沒有伸手摸他的臉，而是...摸向了他的右臂。
秦雁幾日前右臂受了傷，現下還沒有徹底痊癒，那塊兒地方應該有明顯傷才是。
可可是......
顧成歡怔怔地縮回手。
那塊兒地方的肌膚十分正常，倒是有疤痕，不過是薄薄的一層，是那種傷口已經癒合很久之後留下的疤痕，很平緩。
他真的不是秦雁嗎......
“顧太傅是準備站在這裡看在下沐浴嗎？”
男人忽然開口，“在下倒是不介意，但顧太傅是大瓷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此...不合適吧？”
顧成歡垂下頭，沒作聲，快步走回了桌案前，拿起了那杯溫茶。
“抱歉，失禮了。”
說完，他將茶一飲而盡，目光漸漸有些恍惚。
“無妨無妨，”男人嘩啦一下站了起來，隨手扯下搭在屏風上的夜行服套在身上，“若顧太傅沒有旁的事，在下便先離開了。”
顧成歡沒有回頭，只淡淡地嗯了一聲。
很快，那人穿戴整齊，順著窗戶跳了出去，眨眼間沒了影子。
顧成歡霍地起身，再次走向了木桶。
他仔仔細細地將四周都查探了番。
忽然！他眼睛一亮。
屏風下面竟然有一塊兒手帕大小的黑布！
想必是這人沒有注意到，忘記帶走了！
顧成歡立刻撿了起來，將手帕放在鼻尖嗅了嗅。
竟然...上面竟然有血腥味兒！
剛才那個閣主身上可沒有一丁點兒傷口，不然也無法泡藥浴。
那血腥味兒是哪來的？
再一看到上面繡著的五爪金龍，顧成歡心內暗暗有了個想法。
他立刻高聲喊道：“顧豫！顧豫！”
顧豫很快應聲，“屬下在！”
帶著顧豫坐到桌前，顧成歡將黑布遞到他面前，“隱閣中人會在衣衫上鏽金龍，閣主則會在面罩上繡金龍，那你看這塊兒布，無論大小還是材質，都不像是面罩。”
“這應該是束在手臂上的，”顧豫細細翻開了幾遍，“隱閣有些新加入的殺手們，在得體的衣衫還沒有做好的時候，會用這種布系在手臂靠近肩的位置來證明身份。”
顧成歡：“新加入的殺手？”
很好。
忽然出現的隱閣閣主。
剛來大瓷半月的秦雁。
手臂上的布條。
布條上的血腥味兒。
秦雁手臂的傷。
分明瞭。
顧成歡咬著牙，將布拿回來塞進自己袖間，“顧豫，秦雁還在宮裡是吧。”
顧豫點頭，“是的。”
“回府。”
顧成歡冷哼一聲，“以後秦雁想來顧府便來，想做什麼你都隨著他。”
顧豫：“哈？那他打擾大人您休息屬下也不管嗎？”
“隨他，”顧成歡恨恨地別開臉。
“你管著有什麼用，他想做什麼，誰都管不住。”
顧豫一頭霧水，但還是乖乖聽話，“屬下明白了。”
顧成歡冷著臉，坐上四輪車，由顧豫將他護送回了顧府。
*
晚膳之前，秦雁就回來了。
又是熟悉的一幕——
他站在顧成歡門口大聲喊：“顧大人！我回來啦！”
顧成歡側著身子躺在榻上，不作聲。
安靜了一會兒，秦雁又喊：“我去給你做好吃的啊！等下來找你！”
顧成歡捂住耳朵，當做聽不見。
騙子。
他現在不想理他。
沒有任何事情，比隱閣閣主就在自己身邊更驚悚了。
他最開始的懷疑就是沒錯的！
秦雁果然是在裝傻藏拙。
堂堂隱閣閣主，武功高強，神出鬼沒，竟然在他面前裝傻子！
若不是秦雁不夠細心，留下了幾次破綻，他也根本不會往這方面去想。
根本不敢想。
這事情太離奇了。
顧成歡煩躁不已，乾脆闔上眼睛。
沒想到竟然睡著了。
半個時辰後，秦雁回來的時候，顧成歡已經陷入了沉睡。
秦雁輕手輕腳地推開門，將吃食擺在桌案上，就再次小心翼翼地摸到了榻邊。
看見顧成歡在睡覺，秦雁偷笑了兩聲，熟練地彎腰在他額上吻了一口，結果剛挪開身子，就看到顧成歡袖間露出了一塊兒黑色。
他納悶地伸手，將那塊兒黑布拽了出來。
下一秒，他驚得差點兒沒彈起來！
完了完了完了！
他家顧郎那麼聰明，肯定已經發現事情真相了！
他秦雁，秦亦河，恐怕命要交代在今天，交代在顧府了！
秦雁慌張地握著黑布在房中走來走去，不停嘟囔：“怎麼辦...完了...怎麼辦...嗚......”
今日，他好不容易將自己易容，身上各個地方都照顧到了，唯獨因為太緊張，落了這個布條！
現在布條被顧成歡發現，那他就離死不遠了。
趁著現在顧成歡還沒有睡醒，他必須要做點兒什麼，將這個局面控制住！
於是，房間裡傳來砰地一聲，顧成歡驚醒，急忙抬眼看過去——
那人高馬大的北玄少主坐在地上，捂著頭哀嚎，“啊！”
顧成歡“......”
他冷下臉，“你幹什麼？”
“我來給顧郎送吃食，結果不小心摔倒了，磕到桌沿上了！”
說完，秦雁就白眼一翻，昏了過去。
顧成歡“......”
他也不說話，就那麼坐在榻上看。
好一個秦雁，現在是開始轉移他注意力了是吧。
他不上當。
他倒想看看，秦雁還能裝到什麼時候！
“怎麼了怎麼了！大人！”顧豫在門外心急地喚道，“屬下聽到奇怪的聲音！大人您沒事吧！”
“沒事，”顧成歡涼涼啟唇，“就是在看秦少主如何自己摔昏自己。”
“摔昏？”顧豫的話音剛落，秦雨星的聲音響了起來。
“顧大人！我家少主有沒有事啊有沒有事啊！”
顧成歡：“沒事。應該快死了。”
結果秦雨星不由分說地撞開門，心急地小跑到秦雁面前，將人扶了起來，帶著哭腔喊他，“少主！少主！”
秦雁緊緊閉著眼睛，不作聲。
“我馬上找太醫！”話音剛落，秦雨星看到地上的血跡，哭腔更重了。
“怎麼將頭磕破了啊！啊我的少主！”
顧成歡冷眉冷眼的，顯然不相信。
可是秦雨星和顧豫將秦雁扶出去的時候，他確實看到地上和桌沿上有血漬。
秦雁真的撞破了頭？
顧成歡簡直無奈至極。
也不至於真下狠手撞自己吧？
還真豁的出去。
他向門外看了幾眼，最終還是決定不管。
於是他坐到桌案旁，心安理得地吃起了飯。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裝昏也有醒的一天。
看秦雁下次還怎麼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