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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而又穩重的腳步聲在寂靜的圖書館裡以一個穩定的節奏響起，一步，接著一步，封嶽一襲得體的暗紅色西裝，踩在石磚的臺階上，他左臂橫在腰前，右手託著酒杯，酒杯裡猩紅的液體隨著他的步伐搖搖晃晃。
封嶽沒能等回無敵的初代，卻等到了一位年輕人。
周玄退出了VWR後，他才從大廳的陰影裡走了出來，作為校長，在VWR裡他擁有比所有人都更高的許可權，既然天梯戰鬥是一種聯機方式，那他自然也有能力在周玄不知情的情況下主動接入周玄的場景而不被發現。
走到二樓，封嶽望了一眼已經空蕩蕩的展廳，就這樣往身後坐去，未曾等他發號施令，一張奢華的老闆椅憑空出現在他的身下，將他的身體托住。
“你還是這樣懂得享受。”溫婉的女性聲音忽然響起，同封嶽對話，“明明只是個虛擬形象，也要這麼風流。”
封嶽的眉毛微不可察地皺了一皺，原本寬厚穩重的聲色居然帶了幾分顫抖，“氣質的培養需要......”
“我知道！”女人打斷了他的話，以一種極親切地口吻說道：“需要任何時候都保持優雅！”
封嶽點了點頭，贊同道：“還是你瞭解我。”
暖黃色燈光照耀的圖書館裡，一顆顆明黃色的光點忽然出現，匯聚，像黑夜裡一團聚在一起的螢火蟲，一個依稀能分辨出美麗容貌的中年女人在螢火蟲裡誕生，施施然飄立在封嶽的身邊。
“那優雅的你喜歡爆粗口的習慣有沒有改掉呢？”
“男人都有兩副面孔，你不知道嗎？”
女人沒有回答，輕抬起無數資料光點組成的手臂，像是撫摸般貼近封嶽蒼老的面龐，“這樣還能碰到你，真好。”
“我都老啦，昭子。”
“你怎麼會老呢？”女人飄到背後，虛擬的雙臂越過椅背環繞著老人的肩膀，側著臉貼在椅子背後，溫存地喃喃著，“在我心裡，你一直都是那個帥小夥，你是我還活著的證明啊！”
“已經是回憶了，”封嶽面無動容，淡淡地闡述著此行的目的，“剛才他調動了哪些檔案？”
“真狠心吶，”女人嬌嗔地啐了一句，只見她身形毫無動作，一幅從周玄進入圖書館到他呼叫所有檔案的記錄影像就瞬間出現在封嶽面前，沒有一絲遺漏。
封嶽一言不發地觀看著，從周玄踏進圖書館的第一步，一直到他翻閱完所有照片，說出最後那一句話。
“你聽到了嗎？他最後那句。”封嶽沒有回頭，望著眼前定格的影像說道。
“聽到了，所以我們可以確認你的曾曾祖父確實是死在了宇宙中，連灰也不剩？”女人收回雙臂，緩緩飄到封嶽面前，蹲下撐著雙臂，像一個活潑的少女般望著他，“他只是個孩子，萬一只是瞎說呢。”
封嶽搖搖頭，認真道：“除了你和我，沒人知道我可以調動任何時刻任何位置的VWR裡的記錄，”他頓了頓，“況且，一個人有沒有撒謊，我看得出來。”
“的確，我也不覺得他像是在有意撒謊呢，所以你現在準備怎麼辦？揹負著家族流傳下來的渺茫期待的你。”
“這樣也好，”一道微微的嘆氣聲消散在暖黃的空氣裡，“本來就是無謂的奢望，我的心結也少去一個，期待一個一百五十年前就已經三十多歲的人類迴歸，本就是天方夜譚。”
“難道你不好奇他是怎麼知道的，聽他的語氣，我覺得他似乎親眼看到了那副畫面哦。”
“那使用鑽頭的作戰方式，迄今為止我也只聽說過一個人使用過，何況他剛好還啟動了星雲殘留的核心鑄造的學園一號，我相信，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你可從來不是個信命的人。”
“年紀大了，不得不信。”
“所以這就是你把學園一號給他使用的理由？”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個理論，或者說故事？”封嶽沒有正面回答，自顧自說道，“我們所處的世界，其實可能只是更高維世界的一粒灰塵，或者其實就只是某個神明的養殖場，而我們只是一群豬圈裡的豬。”
“我懂的，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嘛。”
“是啊，所以我總在想，”封嶽壓低了腦袋，佈滿皺紋的眼眶裡蘊滿了沉思，“傳說中的那些敵人是從哪裡來的？所有親身經歷過穹頂之戰的人都已經死去了，我們只能從歷史的隻言片語裡瞭解那些過去，他們說......像是天兵一樣忽然出現，無數的敵人如同密密麻麻的蝗蟲佈滿整個星空，連太陽的光輝都被遮蓋，世界瞬間陷入黑暗......”
難以想象這個一向持重優雅的老人聲音居然出現了明顯的顫抖，“機甲師們駕駛數以百萬計的機甲升向天空迎敵，無數燃燒著的火球從天空墜落，有些是敵人，有些是戰友，沒人分得清......大地被燒成煉獄，黑暗裡唯一的顏色是灼熱的火光，地上的孩子們縮在媽媽的懷裡害怕地發抖，不停地問著，‘媽媽，天空掉下來了嗎？’”
他停頓了一會，像是調整情緒，接著說：“從我接手歷代事務的那一天起，每個夜晚我都望向繁星自問，‘如果那一天再度來到，人類應該怎麼辦？’我們沒有第二個封疆，甚至天元星的力量也已經遠不如前，致遠星系內部的矛盾還沒有解決......我總感覺那一天快了，快了，三十年了，每個夜晚我從夢裡驚醒都是刺眼的火光和墜落的火球......”
“難怪你老的這樣快，你呀，總是責任感太強了。”女人面向老人，雙臂將他環住，溫柔道。
“所以我要賭一把大的！”封嶽抬起頭，眼睛裡是始終如一的堅定，“命運給了我這樣的機會，我一定會牢牢抓住！我才不在乎他是從哪裡知道的，也不在乎他藏了多少小秘密！”封嶽像個輸到紅眼的賭徒，死死地抓住手裡的最後一塊籌碼。
“我相信你。”
久久無言，圖書館裡，明亮著的虛擬女人和椅子都已經消失不見，封嶽像出現時一樣，搖著酒杯走向陰影，在整個人消失在陰影裡之前，他忽然轉過臉來，像是反應過來什麼，蒼老的面龐笑著問道：“不是說我沒有老嗎？”
短暫的沉寂過後，無人的圖書館裡傳來一句輕飄飄的迴音：“難道沒有人告訴你，女人也有兩副面孔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