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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稟主公，公主得的病，大概是失心瘋。”玄清宮清心閣內，太醫裡高顫顫巍巍地低頭向鄭國公稟報著如飛公主的病情。
“失心瘋？”鄭國公擰起眉頭不可置信地看著太醫裡高。
“是的，主公，從目前的脈象和公主的情況來看，的確可以判斷，是失心瘋。”太醫裡高不敢抬頭，但聲音卻是十分確定的。
屋內傳出如飛公主的聲音，上一聲是撕心裂肺的哭聲，下一聲又變作癲狂至極的瘋笑。
“父親，母親，子蠻哥哥，你們來啦？”
“哈哈哈哈，我要殺了你們，我要殺了你們！”
“啊！嗚嗚嗚嗚！讓我死，讓我死啊！讓我死！”
“不！我的女兒不可以得這樣的怪病，她才十四歲，她還有更好的人生要度過，怎麼可以這樣，怎麼可以這樣？”姚妃在公主的臥榻旁邊掩面哀嚎，她已經顧不得身份尊卑了，現在，她的眼中，只有這個唯一的女兒，是她的整個世界，她的死活，關係著姚妃的死活。
“閉嘴！”鄭國公此時也全然不顧姚妃的痛苦，大聲呵斥失了體統的她，然後怒氣沖天地盯著她身邊的兩個婢女說“把姚妃帶到後園賞花去！”
沒有人比鄭國公此時的內心更加崩潰。
如飛公主，他最寵愛的女兒，不，不僅如此，她還是他重振鄭國的籌碼！
為了能娶到絕世無雙的如飛公主，不知有多少個國家的國君和太子們都在眼睜睜地等著鄭國公的回覆，等了十多年。
這十多年裡，鄭國公在複雜的諸國關係當中不斷盤桓偵查，舉棋不定，而如飛就像自己手中那最重要的一枚棋子，他要為她找一個可靠的夫君，更要把這枚棋子安置在這盤大棋最關鍵的位置。
身逢亂世，誰又不是費盡心機地活著。
鄭國公想到這裡，忍不住站在窗旁，望著黑壓壓的天空一聲長嘆。
100多年前，周天子倒行逆施，魚肉百姓，將文王和武王創下的天下拆得分崩離析，最終，周幽王被犬戎所殺，天下大亂，那時，是鄭國、晉國、齊國、秦國這幾個數一數二的諸侯大國毅然出面，震懾了混亂的數百諸侯，扶大廈於將傾，護送周平王遷都到洛陽，再次為周王朝續命。
那個時候，鄭國是何等的威風，先祖鄭莊公在世之時，曾經一度成為周天子的司徒，縱橫天下，捭闔諸侯，連周天子見了他都要嚇得抖上三抖，更何況其他的諸侯，他們見了鄭國，更是如臨大敵，退避三舍，土地財物，拱手相讓。
可短短的一百年過去，怎麼如今鄭國就到了如此朝不保夕，唯唯諾諾的地位了呢？不僅實力弱小，而且身旁的晉國像一頭雄獅一樣，一強再強，不斷擴張，南方的楚國又如同一條惡龍，乘雲而起，橫衝直撞，兩位威風凜凜的天下霸主都盯著鄭國這隻曾經的老虎，如今的病貓，都想將鄭國據為己有，成為他們的附庸。
鄭國公只能感嘆，世道真的變了。以鄭國的武力無法震懾他國，也只有用女兒如飛你來換取一時的太平。
鄭國公垂頭喪氣地走回坐榻旁邊，一屁股坐在那裡。
俗話說，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他培養了女兒這十幾年，就是想在晉國和楚國之間找一個平衡點。
而如今，楚王已經多次以書信相要挾，是敵是友，要鄭國給楚國一個明確答覆。就在這個關鍵時刻，怎料如飛她竟然......
“大膽狂徒，你該當何罪？”鄭國公突然氣憤起來，指著太醫裡高質問起來。
裡高瞬間蒙了，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急忙匍匐在地，顫顫地問道：“臣該死，沒有能力治癒公主的疾病，無法為主公分憂，請主公治臣死罪。”
“混賬！嘴裡一派胡言！”鄭國公把所有怒氣都轉向太醫，“前日你對姚妃說，如飛公主已經沒有活下來的希望了，今日你又對我講公主得了瘋病，無法治癒。你倒是說說看，寡人該不該信你？該信你說的哪一句？”
“臣罪該萬死！”裡高的額頭已經滲出汗來，嘴唇打著哆嗦，看得出他也恐慌到了極點。
“但臣絕無欺騙主公和姚妃之心，更不敢對如飛公主的生死妄下結論。臣只是實言相告，前日公主剛暈厥過去時，臣趕來替公主診脈，的確是最兇險的促脈，而且臣當時為公主行針灸之法，以觀公主之氣機，已然是毫無生機之象啊！所以，臣才斗膽向姚妃稟告了實情。”
“既如此，那寡人今日親自趕來這玄清宮看望公主，你為何又換了一套說辭？又敢斷言公主得了‘失心瘋’？你知道，這訊息要是傳出去，寡人該如何面對天下人？公主還能不能順利出嫁？”鄭國公的語氣像是要生吞了太醫。
裡高的額頭磕在地上“咚咚”作響，大殿裡沒有人敢大聲出氣。
“今日你告訴寡人這樣的訊息，還不如告訴寡人，寡人的如飛公主已經死了。”
鄭國公的頭猛烈地劇痛起來，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右手支撐著自己的腦袋，眉頭皺成一團，發出痛苦地呻吟。
“額”，他極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寺人無衣立即悄無聲息地來到他的身後，將一粒藥丸送到他的嘴邊。
鄭國公沒有睜眼，只是痛苦地張開嘴巴，將藥丸一口吞下，在口中慢慢咀嚼，直至嚥下，方才緩緩睜開雙眼，向無衣站著的位置點了點頭。
無衣高聲唱道：起駕回宮。
太醫和大臣們趕忙起身送駕，婢女、寺人和其他扈從們也都紛紛忙活起來，準備國君的車輦。
正在此時，殿外有寺人疾步來報。
“主公，有急事稟報。”
“說”，鄭國公剛剛站起身，滿臉不耐煩地甩手示意寺人抓緊時間說。
“巡查玄清宮周圍情況的侍衛剛剛傳來訊息說，在玄清宮後門，發現了一堆屍骨，還有破碎的衣物，很是眼熟，似是如飛公主身邊的人。”
“公主身邊的人，是誰？”鄭國公馬上警惕起來。
“稟主公，小人剛剛也去辨認了一番，小人覺得，從那些衣物的顏色和鞋子的樣式來看，好像是公主身邊常跟著的小啞巴。”
“小啞巴？”鄭國公像是吃了一驚。
“正是！”寺人再次點頭確認。
鄭國公默然無聲地站著，似乎在思索著什麼。屋內的其他人頓時又安靜了下來，不敢有什麼動作。
“小啞巴，小啞巴，你讓我死，讓我死！啊哈哈哈！”
公主發瘋的聲音冷不丁從屋內傳出，把大殿裡的人都嚇了一跳。
鄭國公回過神來，繼續追問：“小啞巴是怎麼死的？為何只剩一堆骨頭？”
寺人低頭回答：“稟主公，小啞巴的屍骨，與前幾日清涼殿的主管寺人無徹的屍骨一樣，都像是被後山的野獸咬噬導致的，所以不剩一塊血肉，只有一堆白骨，和些許破碎的衣物。”
“那就是被野獸咬死的？”鄭國公繼續問道。
“稟主公，關於小啞巴的死因，尚不能明確，司寇已經派甲士在查了。”寺人謹慎地回答著鄭國公的詢問。
“好，查明死因之後，務必及時向我稟報。”鄭國公狠狠地拍了拍眼前的桌子，站起身來，往外走去。並沒有再進屋內看公主一眼。
山雨欲來風滿樓。
我恭恭敬敬地站在屋內，目光順著鄭國公車駕離去的方向，凝視了許久。趁著身邊人都出去恭送車駕，我終於可以和公主，我的主人，談一談了。
“主人”，我說，“你清醒清醒好嗎？公子蠻已經死了，但是你還有很長的時間，你可以好好地活下去！”
“不，你把子蠻哥哥還給我，好嗎？我要去找他，我要去找他。”公主依舊瘋瘋癲癲地說著囈語。
“主人，公子蠻已經死了，誰也沒有迴天之術。”我繼續冷靜地勸說，“現在，我們要做的事情，不是去死，而是好好地活下去，至少要查出兇手，替他報仇，難道你不想知道到底是誰殺了他嗎？”
“是誰？是誰殺了子蠻哥哥？”公主開始怒吼。
我冷靜了一下，繼續說：“我也不知道是誰殺了他，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證的是，不管是誰殺了他，我都願意同你一起找到這個殺人兇手，替他報仇。”
“報仇？”她若有所思。
“對，報仇！”我肯定地回答。
“我要為子蠻哥哥報仇，哈哈，對，報仇，報仇。啊，報仇！”公主又開始瘋狂起來，衝向屋外，拔出牆上掛著的佩刀，盯著寒光凜凜的刀刃看了看，便揮刀亂砍起來。
“哧”地一聲，迎面進殿的婢女青兒應聲倒下，抱著自己的喉嚨抽成一團，她顯然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用眼睛不可思議地看著公主，直到氣絕身亡。
正在發瘋的公主根本沒把這一幕放在心上，繼續橫衝直撞，衝出清涼殿外，見人就砍。
“報仇，報仇！”她邊砍邊喊。
青兒身後的紅兒眼疾手快，大叫著跑開。而後面的兩個寺人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命喪黃泉。
此時我方才想起，如飛公主是從小跟著父親練過射箭與刀法的，她這把殺人的佩刀，就是她的父王登基之日，賜給她的禮物。
我奮力拉回公主還想繼續揮舞的雙手，用自己的元神將公主的元神死死鎮住，以防她繼續殺人。
是的，作為一個童僕，為了救活公主，我主動捨棄了自己的身體，與公主即將凋謝的靈魂匯合，用我這童子之陽，為她的這金枝玉葉般的身體續命。
太醫沒有誤診，只是以他的肉眼凡胎，根本無法知道，這具將死的身體裡，又注入了一個新的靈魂。
此時，我的身體早已死於那樹林裡餓狼的的腹中，而我的靈魂，已經與公主的靈魂在同一個身體裡緊緊相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