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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界，萬霞閣三樓，竹影軒。
楚月緩緩睜開眼睛，頭暈暈的，她坐起身，揉了揉腦袋，看向面前的房間。
床榻安置在一幅繪有青翠玉竹的屏風後，她透過屏風看向前方——一張桌子，兩張椅子各放在一側，桌子上擺著一套煮茶用具，飄飄嫋嫋的竹葉清香從茶壺中透出。她扶著屏風，艱難地挪到桌前，熟悉的茶香氣息，讓她彷彿回到了那個竹林深處的小院裡。
門“吱呀”一聲地被推開。楚月剛醒，還不適應這刺目的陽光，慌忙用手擋在眼前。
來人似乎覺察到這一點，轉身把門關上，對著楚月說道：“月兒，你醒了？”
是大師兄！大師兄沒死！
楚月顫抖著挪開手掌，看著那張一本正經的臉，明明是關心的語氣，臉上卻看不出任何波動的情緒。
“月兒，醒了啊！”
又一個十分熟悉的聲音響起，楚月抬眼去看大師兄身後的人，那個人白衣白袍，腰間繫著祥雲玉帶。
“爹爹？”楚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今日，不光是她，從鬼門關逃了出來，還有被那光箭刺傷的大師兄也沒死，就連作古多年的爹爹，也活過來了？這裡難道是陰司？
“這裡是陰間嗎？我們是在陰間相遇了嗎？爹爹你在陰間等月兒這麼久嗎？月兒不孝，讓您等了這麼長時間......”她走過去，想摸摸他們，驚訝道：“誒？大師兄，怎麼你的臉是熱的、軟乎乎的？誒？爹爹，你不是不留鬍鬚的嗎？鬼也會長鬍須嗎？”她使勁拽了拽楚千塵幾日未刮的鬍子。
楚千塵：“誒誒誒......疼疼疼......”
三工：“......”
三工攔住楚月伸向楚千塵頭髮的手，說道：“我們都沒死，都活得好好的！是龍淵救下了師父！也是他在南海邊發現了我們，將我們送到這裡。”
楚月伸出的手晃了一下，聲音啞啞地說道：“他人呢？”
“走了......”
“我就知道！”楚月惡狠狠地說道。
這個人向來如此！一聲不響，從不願解釋，不肯多說一句！
忽然，楚月像是想起什麼，抓住三工的手問道：“羽哥哥呢？羽哥哥出來沒有？南海呢？南海怎麼樣了？還有，我好像看到了阿孃，阿孃竟在那群圍捕的神將中！”
楚千塵愁上心頭，對於這個妻子，他從來都不知道她想要什麼......
楚月和三工盯著面前的男人——男人身姿挺拔，一雙劍眉，厚薄適中的嘴唇，眉間赫然有一顆紅痣。
“他就是妖王？”三工指著男人向楚千塵問道，“可是為何他要自己通緝自己？”三工想起城內貼滿的告示，和麵前的這個男人簡直是一模一樣！不對，他斷定，就是他！
“是，我就是妖王，琰辰！”琰辰露出一條毛茸茸的尾巴，竟是一隻貓妖，“被通緝的人名為慕雲青，他不過是我的一條尾巴，卻妄想脫離身體獨立於這世間。我念他可憐，放他生活在暗影城，以為他生存不下去就會返回身體——但是，他卻以為殺死慕白主人的轉世就可以獨立於世間！可笑！殊不知，沒有軀體的一條尾巴何以能獨立生存？”
楚千塵憶起那個徒弟，盡是愧疚與心疼，道：“貓有九命，當年慕白將體內的一縷生魂強行抽離，並助其化成人形，讓此人護送明珠至妖界，看護好天白山的入口——而此人便是琰辰！”
楚月的心瞬間揪了起來——強行將生魂分離，眼看著滿載自己記憶的靈魂脫離肉體，那該是比剔骨削肉更加難以承受的痛吧......
“那種疼痛，比經歷天劫更讓人難以接受！”楚千塵像是看懂了楚月的心思，說道，“天劫的雷只會劈砍你的肉體，即使度不了天劫，也只會形神俱滅，死亡或痛苦只在一瞬間......”
“而生魂的剝離是在肉體的極限承受之下，還要自己保持清醒地動手去強行扯出！直至那縷生魂一點點從肉體上撕下來.....這個過程可能持續幾個時辰，甚至一天一夜…...”
楚月頓感一陣心疼——她從前只知道跟在慕白屁股後面撈魚掏鳥，後來還誤以為是他害死了爹爹，對他冷言冷語，卻不知他那時竟是承受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痛向她道歉！
“他為何......”
楚月不敢再問下去，滿心的愧疚讓她難以啟齒。
“是為了守住虛空界的入口啊！也是為了將我從那場災難中拯救出來！”
楚千塵看著妖王琰辰——這個曾經是他那不著調、整日裡沒個正行的弟子的一縷生魂，正在安靜地注視著他，就像那場屠戮場上的對質，飽含尊敬與愛戴......
而他那時卻是被滿山的屍體流出的鮮血染紅了眼的怪物，對他的弟子揮刀相向。
“師父，您聽我解釋......”
“沒什麼好解釋的！我為保全你們母子，受到萬霞派的指責，不惜退出長老之位，也要護你周全！你卻帶著那群魔物屠戮了全派的人！”楚千塵仰頭大笑，卻又痛哭流涕道，“是我的錯，是我太過糾結人妖之間的和平，妄想以一己之力緩解千百年來的怨結！但是，我終究是錯了，妖就是妖！殺人不眨眼，與那毫無理性的魔物沒有區別！”
楚千塵憶起慕白那張慘白如紙的臉，看著他想開口辯護，卻只是張了張嘴，又顫抖著閉合，雙目悲慼。
慕白緩緩地跪下，伏下身子......聲音從佈滿鮮血的地上傳來......
“孽徒慕白，不孝弟子，今日，叩別師父！從此，天上地下，永不相見！復相見，亦形同陌路！”
賞桃軒內的桃破圖風上繪製的桃花開得正歡，花朵鮮豔欲滴，撲閃著五彩大翅膀的蝶兒繞著桃花打轉，似在尋找一個時機，啃食那粉嫩香甜的花蕊。
妖王琰辰對楚千塵說道：“師父不必自責！慕白主人是為了保您安全，才會與您斷絕師徒關係，是為了報答您對他和玉孃的相助之恩！”
楚千塵的雙眸更加深沉，深沉的底處堆積著日夜撕扯他內心的愧疚，堆積了滿眼、滿心，“他為護我周全，與我斷絕師徒關係！為這眾生，自斷九尾，並親自將九尾封印於那鎖妖閣！為那虛空界，強行剝離生魂！我那時卻是如此地憎恨他，罵他是魔物......”
“爹爹......”楚月看著悲痛不已的爹爹，上前拉扯他的衣袖，說道：“白大哥他不會怪您的，他......不是一個記仇的人......”
楚月的聲音低了下去，她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白大哥不是記仇的人，他衝動、魯莽，卻心思單純，處處為別人著想......每一個相識的人，他都掏心掏肺地相待，最後卻落得一個禍害世間的魔物的下場......
明明他自己的生活早已破碎不堪，卻還想為別人帶去溫暖，見不得一點人間疾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