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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虧劉茂繳獲了十幾匹馬，劉家眾人便有了車坐。
加上劉氏之前的牲畜，有劉冉居中排程，全族老弱也都能勉強擠在車上。
跟其他只能步行的家庭比起來不知道幸福到哪裡去了。
一廂對比，劉氏族人的凝聚力正在悄然中慢慢增強。
鮮卑自西北而來，梁水鄉眾人的逃亡路線理所當然地選擇了東南面的大梁水。
這個天氣河面還沒有完全解凍，根據老一輩的經驗來看，分批渡河應該不成問題。
實際上，鮮卑人把時間挑選在這個時候也是這個打算。
平日裡宛如天塹的遼水、梁水此時如履平地。
人群在月色下行進的很慢，劉茂才將妹妹哄下，便聽到劉冉派人前來叫他。
“茂，我們該好好談談了。”
一登上劉冉的木車，劉茂便看到劉冉意味深長的眼神。
劉茂嘿嘿一笑，盤腿在車中坐了下來。
劉冉這車不同於鄉間百姓的板車，居然還帶有車篷。
他又讓劉古等人護衛左右，拉下青黑色的帷幕，車篷內便形成了一個小小的私密空間。
“家中可安頓好了？你這傷勢怎麼樣？”
“多謝族老關心，已經不礙事了。”
劉冉先是隨意聊了兩句，隨即話鋒一轉。
“咱們爺倆今天就來個士人所說的那啥，對，開誠佈公，那就先說說你這一身本事吧。”
“可別拿話來搪塞我”，劉冉見劉茂眼睛滴溜直轉，立馬正色伸手抓住他手腕。
“我梁水劉氏就這麼點兒人，你們這些娃娃都是老頭子我看著長大的，你們會什麼、懂什麼我都一清二楚。”
“往日裡，你總是和黑伢子他們嬉鬧玩耍，既沒有開蒙，又沒有在族中學過技擊之法，但是今天如何這般厲害。”
劉冉眼冒精光，雙手突地用力。
嘶。
族老老當益壯啊。
感受到手腕上傳來的力道，劉茂心中驚訝。
不過。
這可怎麼說，難道說我有掛？
劉茂有些犯難，轉眼想到這時敬鬼神的習慣，當下含糊道：
“族公，小子不敢隱瞞，往日裡渾渾噩噩不知想些什麼，今日卻突然開了悟，腦袋清醒了許多，那弓箭和刀更是拿起來就會了，我也說不清楚咧。”
“嘶，天授？”
見劉茂一臉正經，劉冉倒吸一口涼氣喃喃兩句。
隨即一張老臉就是狂喜。
哈哈哈，天興我劉氏。
劉茂說實話了嗎，劉冉不知道。
但是有一件是板上釘釘的，這孩子是自家人，只要有利於劉氏，有些小秘密又何妨呢，況且他也不認為劉茂會拿這種事來說笑。
他立馬再次用力拉住劉茂雙手正色道：
“孩子，這話以後不要對外人說起，只你我二人知道就行了，你可曉得？”
見劉茂點頭應是，劉冉彷彿鬆了一口氣一般鬆開雙手，身子也跟著軟了下來靠向身後軟墊。
只是看向劉茂眼中的喜色卻是怎麼也藏不住。
“好好好，果然祖宗庇佑。茂，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老頭子我雖然不才，但是這幾十年的經驗想來對你有些用處。”
“多謝族老厚愛”，劉茂心頭暗爽，立馬接下了話頭。
縱然梁水劉氏一族雖然人丁不旺，力量微小，但是再怎麼說也有一兩百號人，蚊子再小也是肉嘛。
不說其他的，那劉古、劉同、劉丘等人他覺得用起來就頗為順手。
一個好漢三個幫，宗族是他現在最有可能驅使的力量。
劉冉高興完之後馬上又嘆了口氣道，“以後還是要給你找個正經老師才行，正所謂不讀書無以言，這世道終究是做官才能顯貴，不過你也不要落下技擊之術。”
“老頭子我早就看透了，現如今能做官的，哪個不是家世顯赫之輩，像我梁水劉氏這般的，大抵還是要從刀鋒上殺條路出來的。”
這老爺子見識不一般。
劉茂自然是清楚現在是什麼鳥德行，察舉制度早已淪為世家豪族的玩物，徵辟制度更是變成世家門閥培養門人的工具。
再過幾十年，曹魏為了拉攏世族甚至還搞出了個九品中正制。
雖然這制度的初衷還是為了選拔人才，但是架不住它的結果造成了寒門無貴子。
嗯，不對，自家連寒門都算不上。
失禮，告辭。
然而劉冉接下來的一句話頗有些出乎劉茂的意料。
“世家門閥說起來都是累世簪纓，不過你也不必自卑，我梁水劉氏也不是沒有跟腳的，正兒八經說起來，咱們也是漢室宗親！”
啥？
劉茂有些傻了。
就梁水劉氏這爛慫樣還能是漢室宗親？
劉冉幽幽嘆氣，似乎回憶起來以往的榮光。
“你可知孝武皇帝？”
這誰不知道，劉小豬嘛。
“咱家祖上，便是孝武皇帝三子，燕刺王旦的後人。真要論起輩分，當今天子也得叫我一聲叔翁呢。”
劉冉臉上升起一抹潮紅，彷彿自己真的見到天子向他行禮口稱叔翁一般。
臥了個大槽，劉茂有些麻了。
啥意思，劉皇叔竟然是我自己？
不對，不對，劉茂趕緊把這念頭趕出腦海。
自家最多就算是漢室的窮親戚而已。
再說了，他隱約記得燕王劉旦是因為謀反被霍光給弄死的，諡號為刺，可見多不受待見。
人家劉備一說都是中山靖王之後，自己說啥。
燕廢王之後？
一想到這美妙的稱呼，劉茂就有些牙根疼。
聽了劉冉的仔細解釋，劉茂總算將自己這一支的來龍去脈給搞清楚了。
燕王旦被廢之後，子嗣皆貶為庶人。
直到孝宣皇帝即位，感念親親之誼，復立燕王太子劉建為廣陽王。
立二子劉慶為新昌侯，三子劉賢為安定侯。
梁水劉氏這一支就是安定侯劉賢的後人。
劉賢死後，兒子劉延年襲爵，至孫子劉昱除爵。
按理來說，劉氏雖然是廢王之後，但是畢竟又復承爵位，長房還是王爵，怎麼也不該這般悽慘。
誰能想到長房一脈出了個么蛾子。
廣陽王劉建曾孫劉嘉，竟然在王莽篡漢時向王莽獻符命，被封扶美侯，賜姓王。
等到光武中興，這廣陽王一脈自然是被世人唾棄。
數典忘宗之輩誰不厭惡。
連帶著安定侯，新昌侯後人也被嫌棄，漸漸地落到了今天這個地步。
聽完這段歷史，劉茂忍不住仰天長嘆。
祖宗不肖，徒使後人為牛馬啊。
不過劉茂倒是很能理解劉冉的用心，這裡畢竟是東漢，血脈論正是最鼎盛的時候。
你家祖上要是顯貴，那你即便混的不好也能挺起腰桿做人。
但若是世代貧民，那不好意思，您不算人。
這種整個社會形成的風氣，對於平民子弟來說簡直就是噩夢，很多人終其一生都無法擺正心態，只能下意識地攀附世家門閥。
這對於劉茂來說自然不是問題。
按照他的說法，嗯，在我們那旮瘩，只有狗才講血統呢。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恐怕理解最深的就是他那個年代的人了。
看到劉茂的輕鬆神態，劉冉心裡頗為欣慰。
轉而講起了自己的故事。
想當年，劉冉也是梁水鄉首屈一指的後生，不僅腦子活，身體也壯實。
那個時候，劉氏還沒這麼落魄，家中也是有一些長輩在郡城為吏，軍中也有不少好手。
劉冉甚至找到了個機會到襄平望族李氏族學中入讀。
李氏一族是遼東郡望族大姓，家中世代有人做到兩千石郡守，為了拉攏人心，同時也是招攬賢才，便將族學廣而擴之。
這一招確實有效，李家在郡內名頭由此大盛。
大漢歷來重視儒學，劉冉在李氏族學中先受《六甲》《九九》等啟蒙教學，後來又陸續學了《論語》、《尚書》等書。
遼東地處偏僻，簡直是文化荒漠中的荒漠，但是劉冉卻不敢懈怠，凡是所學都能精益求精。
他心中還有夢想，大丈夫在世，當立不世功勳。
上報天子，下安黎民，如此才能洗刷梁水劉氏的恥辱。
如果能因為自己的努力，讓梁水劉氏復得爵位，那這一生便別無所求了。
那時他是如此的羨慕李家這樣的高門大族，羨慕他們的衣冠博帶，羨慕他們的風度翩翩，羨慕到他迫切的想要成為他們中的一員。
那時的他天真的以為，世家大族之所以成為世家，全是因為他們品德高尚，學識淵博。
誰知道，因為一場鬥毆，竟直接讓他心如死灰。
“你這廢王之後，賤民豎類，整天竟然還敢做出仕的美夢，難道你不知道整個幽州都不會有人舉薦你嗎。”
“你以為你靠苦讀就能出頭，那置人家數代積累於何地，既然已經是賤民，就當安守本分，你頂天也就能做個刀筆吏而已，安敢和李氏公子相鬥。”
就因為李氏的庶子無故欺辱，劉冉還手將他打的頭破血流，便引得那族學山長破口大罵。
劉冉這才醒悟過來，那些所謂的高門風度，不過是他們掩飾自己的手段罷了。
如果你不傷害到他們的利益那還好，但是一旦有損他們，那這些衣冠風度便不復存在了。
因為這件事，劉冉被逐出了李氏族學。
一同破滅的是他計程車人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