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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以鬼擅體，猶依大腦生？
強記記憶體乎新，我死焉。
禮義死，吾未死，百物生焉。
人之義論，我死，而新法生。
人莫知我死，知我死我矣。
遂不知本吾死。
便眠不在我。
這是徐坤前世夜裡常常思考的問題。
所幸《修仙界綱要》明確記述：魂魄為本，修士達明神境可神識出體，肉身毀亦可重塑。
於是順理成章斷了徐坤持續數年的胡思亂想。
可惜這是幻境，不被規則與常識所定義。
……
“春生，這就是你說的弟弟？”徐坤對著空蕩蕩的床挑了挑眉，耐人尋味地裝出手裡拿著把放大鏡觀察入微的樣子。
床頭緊靠黑漆方木桌，這木桌看起來也是有些年頭了，桌角被蟲蛀得不成樣子，木芯直接暴露在潮溼的空氣中。
上頭擺著雜物，快板，尿壺，發餿的饅頭，斷裂的筷子，戲譜，幾根毛線，凌亂一團。
“怎麼樣？我弟弟是不是和我很像？我也這麼覺得。”拉扯徐坤長衫的手尷尬停住，抖了一激靈，春生趕緊加入話題，對著虛空溫柔撫摸。
“春生，你剛剛在幹什麼？嗯？”
“我身上到底有什麼東西，這麼吸引你？”
一路上的無言，並不是源於徐坤的遲鈍。
只是需要一個契機，牢牢掌控住局面的契機。
“沒…沒，我只是…”春生喘起粗氣。
“不說？”
徐坤舉起麒麟臂，伸向床上的虛無，擺出蓄勢待發的抓握狀。
“我不介意再送你弟弟一個大西瓜。”
“徐坤…”
“說不說。”
“你…”
“三…”
“不是…”
“二…”
“你腫麼個答辯手從我弟腦子裡穿過去了！”春生一招蠻牛衝撞，推開徐坤，警惕地靠在牆邊，撐大的鼻孔熱氣呼呼外冒。
“啊…這…”
“春生…”
“很遺憾，我實際上看不見你弟弟…”徐坤弄巧成拙，苦笑著撩撥中分，承認了這個事實。
“怎麼可能，我弟弟就在這呀，他還盯著你咂巴嘴呢。”春生扶起一塊虛無，突然呆愣住了。
如木偶般僵硬拉動脖子，手中，床上，空空如也…
“我的弟弟呢？”
春生在地上亂爬，揹包肌肉高高隆起，往床底，桌底，抽屜裡，祖傳的銅鏡裡…
往一切可以藏東西的地方里伸出目光。
直到在鏡中看見驚慌失措的自己，熟悉的自己。
黃色大板牙凸起，下唇吃力往上包，怎麼也挪不動了。
天靈蓋仿若被晴天霹靂砸得支離破碎，一股裹挾記憶碎片的洪流滾滾灌入，將過去河床上的淤泥洗刷殆盡，沉底的卵石高高拋起，沖淡石上的痕跡，直至淡成虛無。
弟弟？
我沒有弟弟？
是啊，是啊，我哪有弟弟，我沒有弟弟啊…
我是修士，我是個修士，坤門的修士。
我不是這裡的人。
對，那天。
那天，一條妖蛇，我是被一條妖蛇拖進來的。
我的記憶，被篡改了。
可能是。
我在這裡生活太久了，我忘卻了過往。
……
春生亂抓的手停了下來，指尖，觸碰鏡中的自己。
兩指相會，千絲萬縷。
我…
……
“咳咳咳…”
“徐坤師兄，重新介紹一下，我真名叫步春生，坤門內門弟子，在歷練歸來途中，先你一步被那蛇妖拉入幻境。”
春生深呼吸，用最平靜冷漠的口吻陳述。
驚天大逆轉給徐坤氣笑了，二話不說飛起一腳又將春生踹翻在地，反手就是兩巴掌，“有眼無珠，目無尊長。你現在和我玩覺醒這一套了？我看起來很好騙？我又憑什麼相信你？”
“問你一個小問題，洛蘇的褻衣什麼顏色？”
“羅叔，什麼羅叔，我不認識啊？”春生捂著臉，淚流滿面。
的確，洛蘇很宅，天天在被子裡滾來滾去，坤門裡認識她的是不多。
“你不是能複製我的記憶嗎，這下子又萎了？”徐坤又是一巴掌抽上去，惡狠狠拷問。
“徐坤師兄，我之前只是被幻境控制住了，你的記憶自己跑我識海里的，都是零零碎碎的啊。”
“功法呢？”
“啪！”
“被封禁了啊！”
徐坤恍然大悟，點點頭，又是一巴掌，繼而疑惑道：“你之前摸我是幹什麼？”
“別打了徐坤師兄嗚嗚嗚。”春生的臉腫成豬頭，“你身上，有幾隻螞蚱，我看得見，摸不著。”
春生抱著頭，晃了幾下，神色悽悽。
螞蚱？泥馬的什麼鬼？
會不會是在誆我？
這傢伙好像真的換了個德性。
徐坤將春生從地上拉起，表情頓時古怪起來。
繼續逼問？沒必要了。
羊要養肥了再宰…
……
轉身走向梳洗臺，春生拿起水盆裡浸滿髒汙的毛巾，輕柔擦拭臉上淚水。
“嘶嘶，疼死——我了，師兄，能不能——不要這麼——暴力。”春生刻意將粗獷的聲音拉長。
“別叫我師兄，有點噁心，叫我名字就行了。”
徐坤低垂眼瞼，語調波瀾不興。
“春生，你身上連著那東西難道不難受嗎？”
春生怔忡一瞬，搖了搖頭。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那件紅戲袍…”
“別以為我不知你重生的真相。”
真假參半。
看我詐他一波。
徐坤在心裡陰森森奸笑著。
春生果真神色大變，張口結舌，半晌才反應過來：“戲袍，什麼戲袍…”
徐坤他，一定看得見，之前他在試探我。
內心翻江倒海。
“坤哥，什麼真相啊，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別裝了，你自己心裡一清二楚。”徐坤頓了頓，繼而四十五度抬頭，繼續說著，“我，對你，也是知根知底。”
“好了，多說無益，你自己領會。”
“現在你坤哥略微疲憊，該到酒樓休養生息了。明日一早，你再來找我。”
話音未落，一堵牆轟然炸裂，徐坤腳踏嗆人煙塵，揚長而去。
鐵山靠。
純粹的肉身力量。
只留下懵逼的春生站在屋中，正對牆上呼呼漏風的大洞。
春生站了許久許久，久到手裡的毛巾都乾的差不多了，久到他終於緩過勁兒，揉著痠疼的臉慢慢走出房間，走到荒蕪的小院。
院中，一塊小土包鼓起。
夕陽西下，它像是一個沉睡已久的巨人，靜靜地等待著時機的到來。
細小泥塵顆粒沾滿了晚霞的餘暉，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金黃色。微風輕撫過，讓它彷彿有了生命般微微顫動，宛如一個渴望自由的靈魂。
院子裡的花草樹木也感受到了這股變化，它們紛紛張開花朵，綻放出迷人的色彩。玫瑰花盛開的花瓣嬌柔欲滴，散發著芬芳的香氣；紫藤蔓延的藤蔓纖細而堅韌，宛如一條青蛇般盤繞在土包上；梧桐樹的葉子搖曳著，發出輕柔的沙沙聲。
“哥哥，我種了一棵樹。”
“哪裡有樹啊。”
“昨天你給我的桃子，我種下了，以後可以結出很多桃子，我們家就有錢了。”
“真聰明。”
“哥，它還不長嗎？”
“再等等。”
“哇哇哇，開始鼓起來了，發財了。”
“春雨，你不能下床了…”
“春雨，你不認識我了嗎…”
“春雨，別怕，哥哥會永遠陪著你。”
……
春雨，你，是誰？
春生，你…又是誰？
我是坤門弟子，我的功法呢？
為什麼我徒有修為沒有功法？
我的同門，有誰？
我忘記了…
睜眼，芳草萋萋，圍著孤零零的土包。
一場幻想罷了…
春生…
春生…
…………
“啪——”
包著燭火的燈盞爆出一聲脆響，火花四濺，熄滅了整座酒樓。
黑暗裡只剩下一雙眼睛幽綠閃爍。
徐坤愣在原地，渾身汗毛倒豎，手足冰涼，一時竟然動彈不得。
“什麼鬼？”
“嗚嗚嗚嗚…”
哭喊聲逐漸弱化，消散。
……
徐坤再度睜開眼睛時，看見了滿室星光，耳邊傳來淅瀝雨水拍打窗戶紙的簌簌聲。
“唔…”他呻吟一聲，猛地坐起身，全身骨骼劈啪作響，似有龍虎盤旋。
“嘶啦~”
衣裳撕裂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徐坤轉過頭，對上了一張青白慘敗的臉孔。
“……”徐坤嚥了咽喉嚨，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
這次他看得清楚了，那張青白慘白的臉孔是個女孩模樣，面板蒼白透徹，五官透出幾分熟悉感。
唯獨一雙眸子，猩紅血腥。
“你…”
“咯吱。”
女孩咧開嘴，露出森白牙齒，詭異地笑了。
“呵呵…呵呵呵…”
笑聲沙啞難聽，如同鋸子鋸開枯枝腐爛發臭的木材。
徐坤心裡一顫，下意識想要用三隻手同時扇出個三重巴掌，給女鬼開開眼界。
不對勁，身上像是壓了一萬頭老母豬，沉重不堪，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鬼壓床？
一隻玉手按住徐坤肩膀。
徐坤吃力扭頭望去。
手臂的主人正蹲在床尾的陰影裡，披散的頭髮遮住大部分面孔，只露出兩排潔白細密的尖牙。
我靠，又一個女鬼！白衣女鬼！艾嘛，這麼刺雞的嗎，雙飛！
她笑盈盈看著徐坤，眼睛亮晶晶的，充斥著純粹的惡意。
這是…
“咯嘣~”
骨節脆響，尖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咬掉了徐坤左邊手腕上的肉。
劇烈的痛楚如潮水湧來，徐坤痛哼一聲，直接咬碎了幾顆後槽牙。
不對，麒麟臂怎麼會如此脆弱！
內層識海！
修士識海分兩層，若之前的幻境是在外層識海演化。那此刻，徐坤就是被拖入內層識海與女鬼交鋒。
麒麟臂作為外物，在內層識海發揮不了功效！
徐坤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
“呵呵…哈哈哈…咯咯咯…”
白衣女鬼的笑聲越來越大，瘋狂啃食著徐坤的血肉，直把他整條左臂啃噬殆盡，連帶著血液和骨髓。
徐坤痛極，奮力掙扎，卻始終挪動不了身子，一絲絲的精血淌在地上…
她們歡樂大嚼著，吞下所有的鮮血，舔舐著沾染斑駁血跡的嘴角，朝著徐坤張開大嘴，露出獠牙…
永別了，殘酷的世界…
“砰！”
“大師兄，原諒我冒昧闖入你的識海。”
一聲嬌喝響起，大門敞開，風雨灌入，外邊電閃雷鳴。
徐坤瞳孔縮成針尖。
小師妹！
洛蘇的身體飄浮在空中，渾身包裹著金色火焰，一襲雪白法袍在風雨中獵獵飛舞。
她單手掐訣，另一隻手凌空畫符，指訣凝滯不動。
“轟~”
洛蘇的掌心燃燒起赤金色火焰，隔空印在徐坤胸膛上。
“嘭——”
巨響聲震盪耳膜，徐坤吐出一口鮮血，跌倒在地。
“咳咳…噗嗤…”又吐了幾口黑血，徐坤捂著胸口咳嗽，嗓子眼乾澀灼燙。
黑血落地，凝結成一條條黑蛇。
黑蛇從地面上升起，抽動了幾下，閃爍著令人毛骨悚然的黑光。
如同數條黑色絲帶，上面佈滿了符文，散發著讓人窒息的邪惡氣息。
洛蘇伸手，指間黑白二氣激射，將徐坤和黑蛇一起炸飛。
疼疼疼疼…
我去，能動了，窩滴修為，回來力！
摳了摳左肩的血窟窿，一陣酥酥麻麻的快感傳遍全身。
瞪著眼前兩隻穿著清涼的女鬼，徐坤勃然大怒。
咬我，你們再咬？
接下來，我要你們往哪咬，你們就得往哪咬。
只要膽子大，女鬼放產假！
下一刻，伴隨著洛蘇驚呼一聲，異象突顯。
哇，什麼情況。
只見倆女鬼騰空而起，合二為一，青白兩色炸開，波動狂暴擴散，整座酒樓支離破碎。
徐坤來回踏著空中漂浮的木板。
坤閃！坤閃！坤閃！
中分微微飄起，徐坤安穩落地。
酒樓外邊竟是一片空曠，赤地千里，彷彿絲毫未開發的蠻荒大陸。
我的識海這麼貧瘠的嗎？
徐坤有些難以置信。
劍鳴起，空中懸浮著一尊熟悉的白衣，冷眼俯視徐坤。
戲袍衍生畫面中的那位女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