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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府西北向牆角,種得有一顆成年男子兩抱大的柿子樹。
現下時節正是枝繁葉茂的時候,白日裡油綠綠的,夜晚無月很是陰森。
加之那樹下的涼井裡死過人,路經此處便更讓人背脊生冷。
但驟然間,牆後傳出了爭執。
正是迷路的燭淵和弱水,尋聲而去,只見小橋之上站了兩人。
橋上的女子金釵羅裙,環佩叮噹。
“陸晚瓶,你在憋什麼壞水?六十歲的癆病鬼你也嫁,上趕著當寡婦?”
陸家嫡出的二小姐,不知道什麼時候偷摸跟著進了雲裳院,正是趾高氣昂的站在小橋上看著陸晚瓶。
那個人站在原地沐浴出來。落於曲橋下,芭蕉葉前披著散發,髮梢滴滴答答淌著水滴。
身上只著了一件薄薄的長衫,素色裙襬像是夜間的茉莉花,綻放在腳邊。
瞧著是一副嬌弱,不禁風雨的身段的模樣。氣勢確實強勢,手上拿著棉布。包著溼漉漉的頭髮,絲毫不將跟前的人在眼中。
一看見石橋上前來挑事的陸晚念,氣勢洶洶的就衝到了上去。
“幹你何事,半夜不睡覺,來這裡想要幹什麼!再不走,我叫我娘出來,把你抓到井裡去!”
陸晚念一聽這話,感覺背脊之後瞬間起了陰風一樣。
眼睛害怕地探向陸晚瓶身後,不遠處的水井。好像漆黑的井口,好像當年掉進井裡死了的女人,隨時又會爬出來一樣。
那是陸晚瓶的母親,數年前吃醉酒在大雨夜失足跌進井裡死了。
自她們母女來後,不景氣的陸府又開始蒙上一層陰冷晦暗之氣。
這院子本是要拆,把井也填了的。可陸晚瓶不許,同她爹爹、孃親硬頂,以死相逼也要留在院子裡。
陸晚念從那之後便覺得陸晚瓶變成了一個小怪物,住進死過人的院子不肯走。
她甚至覺的,若不是她爹爹強行把殷雲霓裝進棺材扔了出去,這個小怪物一定會天天夜裡抱著屍體睡覺的。
“你......你別得意,張家那老爺就要死了,後宅子都是一個個吃人的母老虎。陸晚瓶你自己要找死,到時候別賴我娘身上!”
“是嗎?”
陸晚瓶臉上神色一斂,聲音宛若從井邊飄出來一般。本是明亮的眸子忽然間變得陰暗起來,一步一步走向小石橋。
初夏的涼風陰陰的拂過來,樹影沙沙作響,在陸晚瓶身後張牙舞爪。
“你......你要幹什麼!”
陸晚念嚇得直往後退,只見陸晚念光潔的額頭上滲著髮梢的水滴。溼噠噠的滑落眉骨,臉頰上。
幽怨的眸子盯著橋上的人,一步一步慢悠悠的走上前,將戰戰兢兢的陸晚念逼得無助地往後退。
“你.....你是誰!”
陸晚念驚恐大叫,慌亂的抓住橋墩,被嚇出一身的冷汗。
“哈!”
陸晚瓶瞟了眼橋下的池塘,噌的跳上前,嚇得驚慌失措的陸晚念一頭栽了進去。
“去死吧你!”
“啊,鬼啊!”陸晚念撲騰進池塘中大聲哭喊。
定下神後才看見橋上那個人的嘴角笑,眼睛裡的得意。她站在泥濘的水中,邊哭邊提著裙子,顫顫巍巍的爬上岸。
“陸晚瓶你你又裝鬼嚇我,我告訴我娘打死你!”
池塘裡水雖還沒有腳踝深,但剛清過淤泥,磕下去就是硬邦邦的石頭。
陸晚念沒帶丫鬟,單槍匹馬的來,連個拉自己上岸的人也沒有。
“你去啊,看是你娘厲害還是我娘厲害!”
陸晚瓶毫不示弱的嗆聲音道。
水中的陸晚念氣得身子直髮抖,從未見過陸晚瓶這樣的人。
她那死去的娘個個都嫌棄晦氣,唯獨她從小當個靠山一樣,動不動就拿出來嚇人。好像有個死鬼孃親是多了不起的事一樣。
可陸晚念不是陸晚瓶,她怎麼知道那個從小就沒有了孃的人。
爹不疼的,若不是如此強勢,又會被欺負成什麼樣子去。
她執著的相信生前疼愛自己的孃親,即便是死了,也還是那個疼愛自己的鬼。
這世上她唯一還在意的人,只有屋內的鴻雁。
“小姐,您怎麼又和二小姐吵架了!”
聽見響動的小丫鬟,手中還揣著錦被連忙趕過來拉住了叫囂的陸晚瓶。
連拖帶拽的把人弄到了屋子裡,跟個老媽子一樣的唸叨起來。
“小姐什麼時候能夠長大,都火燒眉毛還有功夫嚇二小姐。她那性子一鬧到大夫人那兒去,又有您好果子吃了!”
“那麼多年了你還看不出來,她娘壓根看不上我。陸晚念越是同我尋不痛快,她娘越是覺得自己的女兒掉價。恨鐵不成鋼,私下裡指著她的鼻子還不是又一頓罵。”
陸晚瓶這話落到窗外,弱水不置可否的哼了哼,“殿下看見了,這女人果然非善類。”
“你又知她多少,才見過一面你就知道她是不是善類了?”
燭淵反問道,抬眼看向屋內坐在妝臺前的人。看著那張囂張之至的笑臉,得意地往屋外池塘看去。
陸晚念正是提著裙子,像只泥猴一樣手腳並用的從水中爬出來。
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真的委屈極了,扯著嗓子一屁股坐在橋墩上嚎哭。
燭淵看了看兩個水火不容的人,忽然想起和自己吵吵鬧鬧長大的大哥。
幼時,兄弟倆也愛爭愛搶,他年紀小打不贏大哥,碰到了一丁點委屈便要嚎到整個龍宮都聽見了。
果然如他所想,那哭天喊地的聲音嚎了沒一會兒,陸晚瓶就受不住了。
“鴻雁,去把她給我弄走,煩死了,嚎喪呢!”
成功氣到陸晚瓶的人,立刻就咧開嘴角得意地嗆道:
“對啊,給你娘哭喪呢!不用你送,我自己回去!”
她可真是會往人心上扎刀子,跟只得勝的小公雞一樣仰起頭來,撿起自己的繡花鞋。往外走走,自覺十分的痛快。
“你,陸晚念你給我站住!你不是愛哭嗎,我今天讓你哭個夠!”
屋子內的陸晚瓶炸毛起來,衝出去要將陸晚念抓回來。鴻雁只得一把薅住她的胳膊,急忙勸道:
“小姐好了好了,二小姐已經走了,小姐消消氣!”
一直見到了陸晚唸的身影消失,她才放開了陸晚瓶埋怨道:
“小姐還有功夫跟二小姐嗆嘴,還不想想以後怎麼辦。張家是什麼人家您不是不知道,那是個火坑奴婢死了也就死了,可您不能出事。小夫人臨終前罪放不下的就是您了,讓奴婢替您去吧。蓋頭一蒙,花轎一抬,他們也認不出來。”
陸晚平眼睛一紅,難過的看著這個傻乎乎的雁子。陸之賀和柳氏哪兒會有什麼好心讓鴻雁替嫁,往後真的給她說門好親相夫教子。
陸之賀是什麼人,巴結權貴,貪贓納賄。捅了簍子恨不得賣妻賣女的人,這次躲過去了。下次呢,下一次呢?
她摸了摸鴻雁,自嘲笑道:
“不要那麼悲觀,也許真的是份好姻緣呢?他家老太爺是快死了,可是還有那麼大一份家產,又下只有一個十歲的小公子。往後我依仗著他,難道不必那些狼心狗肺的臭男人強。小孩子從小沒娘了,看著孤僻冷漠,其實很好哄的。跟顆糖果,他就死心塌地的跟著你了。”
“小姐您這真的打算嫁過去給人家當後孃?張家哪兒有那麼簡單,宗族勢力龐大,後院又都是一群亂七八糟的女人。您這一嫁過去就是虎飼狼環的,你一個人弱女子怎麼應付得了!
鴻雁不可置信的看著陸晚瓶,縱使那小公子真的親近陸晚瓶又如何,一個奶娃娃自己都自身難保!
陸晚瓶並不在意,倘若前路真的平坦,繁花似錦,又怎麼真的由她來走。
張家已經是她能夠選擇範圍內最好的去處,倘若一直苟活在陸家,誰能夠料到以後會是怎樣的下場。
陸之賀和柳氏是要將她賣給什麼人呢,張家這條路是她自己選擇的,所以她自己走,下場無論如何她都將一人承擔。
她將畢生的期望放在張家那個五歲的小公子身上,嫁去張家她會為他去爭,撫育他長大成人。
然後將屬於自己的東西,一樣一樣的都像陸之賀討要回來,包括他欠她孃親的那條命。
“鴻雁,你也跟著我嫁過去好不好?”
她走到妝臺前的矮凳上坐下,看著鏡子裡的人,恍然間感到有些陌生。
陸晚瓶又抬起自己雙手,呆呆地看了一晌。纖纖素手,柔弱無骨。這雙手,數十年來,過得再苦再難,也只不過是用來同陸晚念爭些珠釵首飾,可是往後它也許就要沾上人血了。
她有些害怕又不甘心如此的窩囊下去,陸家欠下她孃的那些血賬總該有人去討。
不然就叫那些嗜血食髓的人一邊躺在金銀山溫柔鄉里,花著她孃的血汗,罵著她娘下賤不上不了檯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