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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長青街不遠的咖啡店裡，虞夏沉默地垂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掐緊掌心。
虞麗梅就坐在她對面，女人審視的目光像細細的針，無聲地紮在她身上。
虞麗梅在看到虞夏那一瞬間，油然而生的歇斯底里的憤怒，也隨著杯中涼了的咖啡一點點冷靜下來。
隨之而來的是莫大的失望。
如果不是她偶然聯絡上曾經在長青街的牌搭子，對方無意間敘舊提及了一嘴，虞麗梅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她一向引以為傲的乖女兒，竟然和她那個前繼子搞到一塊去了。
起初，她還以為對方是在開玩笑，直到她在街頭看見了那抹熟悉的身影，又聽到虞夏熟練的謊言，之前的種種蛛絲馬跡都串聯了起來。
怪不得說，母親的直覺永遠是最準確的。
“什麼時候開始的？”虞麗梅儘量穩住聲線。
虞夏抿了下唇，聲音半啞：“……一年了。”
虞麗梅並不好奇戀愛細則和發展進度，只是逼問道：“你想留在蕪城也是因為他？”
“不，”虞夏抬眼看她，矢口否認，“主要是這裡有很適合我的工作，我也喜歡蕪城。”
這倒不是謊言。
虞麗梅冷笑了一聲，對這個答案的真實性持有懷疑。但她明白現在不是糾結這些問題的時候，她有更重要需要解決的事。
“跟他分手，”虞麗梅吐出四個字，似是為了加強語氣，又重複了一遍，“虞夏，你們必須分手。”
虞夏聽後，沒有想象中的情緒激動，只是搖了搖頭，輕聲道：“他很好。”
虞麗梅眉宇間的神色複雜起來。
倒是虞夏深吸了一口氣，鼓足勇氣打破砂鍋問到底。
“媽，我想知道，為什麼就是不喜歡他？當初你和賀叔叔分手，他也是受害者。”
“我不知道您和賀叔叔當年發生了什麼，但他當時也就是個孩子，大人的事情他不知情——”
話音未落，虞麗梅將手中的咖啡杯重重地放在玻璃桌面上，發出清脆的聲響，發出一聲嗤笑：“他不知情？他可太知情了。”
虞夏怔忡抬頭，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虞麗梅尖銳的聲音字字入耳：“我第一次發現那個賀德松在外面賭的時候你才五年級，我和他爸吵架，他就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
“最後離婚的時候，那個小崽子還抱著我的腿，求我別把你帶走。”虞麗梅搖了搖頭，笑得有些無所謂。
“我怎麼會把你留在那個鬼地方，幸好老東西死得早，都是報應——”
每一個字彷彿就像一桶冷水，將虞夏從頭到腳澆溼透。
賀德松賭博，賀聞清從一開始就知情，他早就知道他們的婚姻搖搖欲墜了，可他瞞了她兩年。
一時間接收的訊息太多，她的腦袋亂成一片，還來不及消化，只捕捉到了虞麗梅說的最後幾個字。
“他是怎麼死的？”虞夏唇角乾澀至極。
虞麗梅似乎不太想過多提起這個人，語氣輕描淡寫。
“被高利貸的人追，跳樓死的。”
……
虞夏是初一的下學期，在即將期末考的那會兒，跟著虞麗梅回到了榆川。
起初，她和賀聞清還能透過虞麗梅的手機正常聯絡，虞麗梅抱著“大人的事情小孩子無辜”的心思，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直到有一天，虞夏還在學校讀書，高利貸催債的電話打到了虞麗梅的手機上。
彼時的虞麗梅才知道，賀德松除了輸掉了當初長青街的那套房子，還欠了一屁股債。
賀德松不還錢，那群人就找賀聞清；賀聞清自然也沒錢，他們就透過蛛絲馬跡找到了虞夏和虞麗梅頭上。
虞麗梅當即決定，斷了虞夏和賀聞清的最後聯絡，那會兒家裡的麵包店生意尚可，她存了一筆錢，帶著虞夏搬了家。
賀聞清起初並不知道這些事，他打過去的電話要麼被虞麗梅直接結束通話，要麼被她厲聲警告。
他寄出去的信杳無音信，因為都被虞麗梅截了下來，鎖在了櫃子裡。
過了很久，虞麗梅和長青街之前認識的老姐妹聯絡時，才知道，賀德松死了。
據說是一個晚上喝醉了酒，又被高利貸的人催債，跑到一個破舊居民樓的天台上，不知是自己腳踩空了，還是想解脫了。
曾經小生意做得風生水起的男人，拖著四十歲的破敗身軀，帶著一身酒氣，一躍而下。
老姐妹原話說：“雖然姓賀的那人不怎麼樣，但他那個兒子看得還怪讓人心疼的……滿地都是血，我們大人都不敢看的，那個小孩就一個人去認領他爹的屍體，安安靜靜，不哭也不鬧。”
虞麗梅算是看著賀聞清長大的，說沒有半點心疼也不可能，只是她絕不能讓賀家影響到她和虞夏的生活。
直到她後來知道虞夏在蕪大又見到了賀聞清，一種遲來的後怕充斥著胸腔。
她當初就不該讓虞夏報蕪城的大學。
她們離那裡越遠越好。
說到最後，虞麗梅清了清嗓子，下了最後通牒：“所以你跟他必須分手，你太單純了，賀德松當年欠了一大堆債，現在恐怕都沒還清。”
她用審視的目光盯著自己的女兒。
“你說，他接近你能抱什麼心思？”
“我們當然算不得大富大貴的家庭，但是他跟你談戀愛，到底是因為喜歡你，還是想拖你下水。”
每一個簡單的字詞都如同一記悶錘，狠狠砸向虞夏的心尖。聽完虞麗梅說的全部內容，虞夏只是睫毛顫了顫，面上看不清表情。
她清楚明明不是這樣的，但當所有真相擺在眼前時，她似乎百口莫辯。
她無法給虞麗梅解釋，賀聞清為什麼要瞞著自己賀德松的死因；她以為賀聞清缺錢是因為學費壓力，卻不料他還揹負著一筆債務。
她以為的和睦家庭，原來是三個人共同編織的虛假。
可她還是篤定，賀聞清不是這樣的。
“我……”虞夏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就聽見桌面上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她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已經將近中午一點，她和賀聞清約好了等他回來，午飯一起吃那家新開的燒烤店。
她連忙拿起手機，就要滑掉拒絕，然而虞麗梅還是眼尖地看到了手機螢幕上的名字。
女人的聲音冷淡卻不容置喙。
“讓他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