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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夏語冰方才回到家中，媽媽已經睡下了，保姆說她今天精神狀態很好，很平靜。
見母親睡得安穩，夏語冰才去卸妝洗漱。
酒吧老闆老謝發來了今天賣酒的提成，兩萬多，又是一筆不菲的收入，夏語冰笑著收下了轉賬。
老謝用表情包給她豎了個大拇指。
卸去了厚厚的濃妝，月光灑在她素淨的臉上，她靠在窗臺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今天，她遇到沈齊了。
高中坐在她後排的沈齊。
高中！
好遙遠的時光啊！
那時候，她還是一個無憂無慮的大小姐，老師欣賞，同學羨慕，眾星捧月般被捧著，圍在身邊的朋友一大堆，沈奇也是其中一員。
17歲那年，父親入獄，母親帶著她去了國外。但是出國並沒有成功避難，不久後母親賬戶裡的錢也遭到了凍結。再後來就是父親自殺，母親受不了刺激精神出了問題。
那一年，她一下子從天上摔到地下，摔得疼啊！直到今天都還沒緩過來。
後來她和母親在國外過著窮苦又困難的生活，找了便宜的房子，吃廉價的飯菜，用著別人不要的傢俱。大學時候，她一邊上學，一邊打工，艱難地維持生計，還要給母親看病。
從前的那些朋友，自從她離開後就沒再聯絡了。唯獨這個沈齊，十年間訊息倒是沒間斷過。
第一年：
“夏語冰，開學了，你怎麼沒來學校，我聽說你家的事了，你還好吧。”
“你現在在哪兒，怎麼樣？”
“看到訊息了嗎？回一下啊！”
“你到底怎麼樣了 ？需要忙幫嗎？”
第二年：
“夏語冰，你還活著嗎？”
“沒想到吧，我考上濱大了。”
“我記得你的理想學校也是這所，我們會在那裡相遇嗎？”
“看到記得回覆！”
第三年：
“夏語冰，我轉專業了，去學計算機，老師說這個專業比較有前途。”
“不知道你在哪兒，在做什麼呢？”
“希望等我遇到你的時候，我能夠出人頭地。”
“你到底在哪兒？”
第五年：
“夏語冰，四年了，我竟然從沒有在濱大遇到過你，也許你真的不在這兒吧。”
“你是不是換號碼？為什麼一直不回訊息？”
“我畢業了，去年和同學做了一款遊戲，還蠻受歡迎的，你會不會也在玩？”
“我留在濱西了，這是一座有海的城？”
“我不知道去哪兒找你，你會來找我嗎？可以透過遊戲裡的聯絡方式聯絡到我。”
第七年：
“夏語冰，我最近太忙了，天天都在加班，工作。”
“堅持到現在，我竟然近視了，哎！看不清東西，好難受。”
第八年：
“夏語冰，告訴你個好訊息，我們的工作室變成公司了。開始規模化管理，以後我就不用天天加班了，這幾年，我都長白頭髮了。等你見到我，肯定認不出了都。”
“你到底在哪兒啊？我們還會再見到嗎？”
中間還穿插著十年的“新年快樂”和“生日快樂”。
夏語冰一次都沒有回覆。
從沈奇的訊息裡，她知道大概知道他這十年的情況，就是一個艱苦奮鬥。不像她，茫然無助。
哪有人有什麼天長日久的深情？夏語冰從來不信這些。
就算給她發了十年訊息又怎樣，那是因為他從沒有親眼見過自己落魄的樣子。看到了，他也會走的。
17歲以前，爸媽的親戚朋友哪個不攀親道故，親眼見到他們家出事以後，唯恐避之不及，巴不得從來沒認識過，深怕牽連到他們。
媽媽剛住院的時候，她打電話給一個常來往的叔叔借錢，對方說，“語冰，咱們雖說有些親戚，但是這些年也不常來往，所以你們家的事真的跟我們不相干啊，咱們兩家平時真的沒什麼來往。看在親戚的面上本來想給你轉兩萬塊錢救救急，但是你們在國外，這賬號估計都被監控著呢，我也不敢轉，怕回頭又說什麼不正當，不好意思了。”
呵，沒往來。夏語冰卻記得，每年這位叔叔都要去家裡拜年，有一回爸媽過年那兩個月都沒在家，都三月份了這叔叔還要去把年貨補上。
17歲以前，她漂亮又優秀，擁有很多朋友。
家裡出事，過去的光芒和榮耀蕩然無存，沒有了光環，哪兒還會有朋友呢？世風日下，她再清楚不過了。
十年裡，她屢屢崩潰，學著圓滑，學著化成熟的妝，學著拼命爭取，學著放下毫無用處的尊嚴和麵子。也學會了利用自己的優勢——長得漂亮，去爭取賺錢的機會。
媽媽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她一定要照顧好媽媽。上大學的時候，所有的閒暇時間她都在打工，日夜不停。可是，也只能艱難地維持生計。
後來，她考上了心儀的大學的研究生，但是學費昂貴，根本支付不起。這時，她交了一個男朋友，對方很有錢，願意為她支付學費，還願意給母親看病花錢。
儘管她知道對方有妻子，她還是和對方交往了。
他們在一起四年，她小心翼翼地做著對方的情婦，同時，騙媽媽說她找了一個不錯的工作。
再後來，對方的妻子發現了她。
妻子發現美麗又漂亮的她，忍不住感嘆，“你這樣的給他做情婦，可惜了，你本有大好的前程。”
“我一直好奇他這幾年為什麼這麼安分，都不嫖了，還以為是改過自新，原來，只是遇見了你。”
她知道，對方不可能只有她一個小三。
男人都是這個死德性，一心一意的，都是沒有條件，迫不得已。
再後來，她就回國了。
去哪兒呢？
去濱西吧，這座城市也是她曾經的一個夢。
落日酒吧老闆老謝是她在國外的大學同學，大學畢業後她留在國外讀研，老謝則是回國開了這個酒吧。夏語冰回國後，老謝知道她缺錢，而且，她現在只是一個新人設計師，根本沒什麼單子，便讓她來酒吧幫忙賣酒。因為是熟人，她在這裡的上班時間也相對自由。運氣好的時候，比如今晚，可以拿到兩萬多的提成。
今晚的大金主黃總，一個當地的暴發戶，本是她公司的顧客，開了個水產店，找了她所在的設計公司負責廣告設計，夏語冰也是和他們業務的一員。摸爬打滾了了十來年，她也知道自己長得漂亮，這個黃總什麼心思，她一清二楚。
平時沒有機會，正兒八經的合作，他也只敢多看兩眼。今兒在酒吧遇到了夏語冰，這個黃總就不太收斂了。夏語冰也不怕，不過圖美色而已，不就是陪著和幾杯酒嗎？
這送上門的賺錢機會，怎麼能不要呢？她還特意去畫了個濃妝，脫了外套，陪著黃總，暗戳戳給他安利酒吧最貴的酒，來彰顯他尊貴的身份。
男人吶，都是這個德行。
他要優越感，她便捧著他，他要揩油，又不是掉塊肉，碰一下也沒事兒。什麼尊嚴什麼面子，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缺錢啊，媽媽看病的救命錢。只有拽在手裡的錢，才能給她安全感。
黃總每新開一瓶酒，她就笑，這都是有提成的啊。
她笑，黃總也笑。
沈奇一進到落日酒吧，夏語冰一眼就注意到他了。
他跟酒吧裡的任何一個男人都不一樣，想不注意他都很難。他應該從沒有在這種環境中待過吧，渾身上下都是與這個環境格格不入的氣息，一看就不是這個地方的人。
周圍的人談笑風生，四處晃盪，他只是生澀地在同伴的陪同下找了個地方坐下，也不喝酒，更不與人交談。
後來，夏語冰發現沈奇的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看來，他是衝著自己來的。
沈奇的出現，喚醒了身體裡17歲的自己，一瞬間竟讓她有些無措。
不過這種無措很快就壓制下去了，濃妝遮掩了她瞬間的心虛，成熟的偽裝信手拈來。
於是，她愈加放肆，故意往黃總身上倒，極力展現自己十年裡新學的成果，諂媚，世故，圓滑，曲意逢迎……
她就是要在沈奇面前，在自己面前，將那個17歲的自己狠狠撕碎。只有這樣，現在的她才能不受牽連，沒有負擔，好好活。
17歲的夏語冰只能是溫室裡驕傲的花朵，現在的夏語冰，不知道是什麼，反正不再是當初的樣子了。
明顯沈奇是衝著她來的，卻遲遲不敢面對。
既然他沒有勇氣，那就她來！於是她主動去找沈奇打招呼。
如她所料，她看到了他錯愕、陌生的眼神。
意料之中！
畢竟連她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他身邊的人說她不一樣了，是啊，她是變了，那又怎樣？
如果她一直是17歲純真的模樣，可能都活不到現在。
她早已不是17歲的自己了，如果沈奇是衝著17歲的她來的，那他找錯了。
沈奇，也跟十年前不一樣，更加端正成熟了。
黃總帶她走，她扭身的剎那，瞥見了他眼裡的嫌棄和失望。
很好！
嫌棄吧，失望吧，離開吧！
就像當初失去一切，如今也失去他！
你也看到了，這就是我如今的模樣，既然你已經親眼見到了我的不堪，我的落魄，就走吧。世間哪兒有什麼長久的深情，只是他不曾親眼見過我的破敗不堪。當他親眼見到我的破碎，便也會無情捨棄。
沈奇離開了酒吧，把她的17歲也帶走了，她再也回不去的17歲。
夏語冰翻著十年裡沈奇發給她的一條條訊息，冷笑一聲。
以後，他應該不會再給她發訊息了吧。
眼淚滴在手機上，夏語冰抱著膝蓋縮成一團，強忍著哭聲，眼淚卻不停地流。不能哭出聲音，會被媽媽聽到。
她已經不再畏懼任何人的離開，更不畏懼任何人的嘲笑。
可是，沈奇的轉身，還是讓她感到難過。
清醒些吧，夏語冰，本就什麼都沒有，談何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