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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3一個神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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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洛桑的安排,當然也是自己的請求,張浩天來到日喀則市對剛剛通上自來水的居民小區進行採訪,這是他離開西藏前最後一次採訪。由於前年去胡坤家,看見當地居民的生活環境和衛生狀況,張浩天隨後進行了持續跟蹤和連續報道,又向政府多次建議和呼籲,終於在多方努力下,日喀則城市改造專案被列入建設工程。今天就要通水了,張浩天迫不及待趕去採訪。

他先來到自來水廠採訪。一個操著濃濃上海口音的技術員領他來到廠房參觀,說:“過去整個日喀則市僅有一個小型自來水廠,生產出的飲用水不達標,水量也不能滿足城市的基本需求,許多人還去河裡取水,就這樣堅持了多年。”

張浩天問:“西藏地處青藏高原,到處是冰川河流,水質清純,人類活動又少,為什麼水還要經過水廠處理後才能飲用?”

技術員把頭搖得像撥浪鼓,說:“不是這麼簡單的,看起來很純淨的河水,但不一定適合人飲用。比如,人畜共飲一個水源,水就會受到汙染。加上水的硬度、礦物離子的數量不達標,水中的有害成分不經過處理,人喝了是會生病的。過去的水廠由於裝置落後,輸送過程中機器油汙、管道鏽蝕又造成了二次汙染。”

張浩天點點頭,問:“現在這些裝置都是最好的?”

“我們用的所有裝置和材料都是國內一流的。這項工程原計劃投資二千多萬元,實際上增加了一倍。從施工建設到投入使用只用了短短十一個月的時間。速度之快,質量之高都是我們上海自來水廠歷史上從來沒有過的。”

張浩天摸了摸嶄新的水泵,又看了看粗大的輸水管,說:“聽說你們還鋪設了十五公里的城市下水管道。市區的環境衛生和市容市貌得到了很大改觀!”

“現在市區百分之八十的地區都用上了我們廠的自來水,凡是五保戶和特困戶,我們一律免費供應,這些費用都由我們廠家來承擔。”

“你們不光投入鉅額資金和裝置,還帶來了新技術,免費為當地培養了一批管理人才和技術人員。日喀則人民感謝你們啊!”

“新建的水廠可滿足日喀則市未來二十年的生產生活用水。而且我們還充分考慮到城市規模和未來的發展,留有足夠的空間。”

“經濟在發展,城市人口也在不斷增加。你們考慮得很長遠啊!”

“是要用發展的有眼光看世界嘛!”技術員說。

從自來水廠出來,張浩天在居委會主任的陪同下走進社群採訪。剛進社群,就聽見居民奔走相告:“來水了,來水了。”張浩天來到一戶居民家,看見女主人正手忙腳亂地指揮著自己的孩子翻出所有能盛水的器具蓄水。張浩天向她解釋,“通了自來水,隨時都會有水流出來,再不用存水了。”女主人毫不理會,依然和她一群孩子跑進跑出。直到水桶、鐵鍋、鍋盆、塑膠桶全部裝滿了水,再也找不到可盛水的工具一家人才停下來,心滿意足地看著居委會主任和張浩天。

張浩天正要問她此時的心情,女主人又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拿起一個銅勺舀出一瓢水嚐了一口,舔了舔舌頭,笑了一下,又舀出一瓢水逐個餵給大大小小的孩子。孩子們的表情和她驚人的一致,舔舔舌頭笑了。一個調皮的孩子趁大家不注意,又跑去擰開水龍頭,好奇地看著水“嘩嘩”流出來。其他孩子也奔過去開開關關,不亦樂乎。女主人見流出的水轉瞬即逝,大惑不解。她四處看看,又彎腰在地下摸了摸。孩子們也順著水流的方向追尋到院外,左瞧右看,一家人的樣子既滑稽又好笑。居委會主任指著白色上水管和灰色下水管,耐心地給他們解釋來龍去脈。張浩天也開啟水龍頭給他們講解其中的原理。可等他們離開,看見她還咬著手指頭在遐想。

張浩天又來到一個藏族大爺家。院內陽光明媚、鮮花盛開,太陽灶把一壺剛從自來水管接來的水燒得“嗡嗡”響。老人正和孫女抬水澆花,見張浩天揹著相機走過來,就指著紅色塑膠桶裡的自來水不停唸叨“上海”。

主任告訴張浩天,當大家知道是上海自來水廠幫助我們用上自來水後,每個人都記住了這個城市的名字。老人說:“我就愛養花弄草,可是過去需要到井邊去抬水,吃飯洗衣都捨不得用,哪還捨得給花澆水。澆一次花要費不少力氣,基本上是全家總動員。現在用水方便了,準備再多養些花,把院子都種滿花花草草。”

張浩天在盛開的格桑花前為他們拍了一張照片。大爺又拉著張浩天來到院子外一口深井旁,執意要在這留影紀念。他說:“沒有自來水之前,周圍幾里遠的居民都要到這裡打水,每天早上天不亮,人們就揹著水桶從四面八方趕過來。冬天井邊結了冰,又溼又滑,不小心就會滑到井下去,有的還在這裡摔斷了腿……”

主任接著他的話說:“家中有勞力的還可以到井邊打水,沒有辦法的就只能就近到河裡取水,不方便又不衛生。”

老人說:“我家地勢低,過去,一下雨汙水就倒灌進來,門都出不了,我們只好抬土來墊,可沒多久又被水衝平了。”

張浩天環視整齊的街道和乾淨的小區,說:“這下好了,排出的汙水都順著地下管道流走了,再也看不見汙水橫流,垃圾遍地了。”

大爺說:“用上自來水,吃上乾淨水,這是我們過去做夢也沒想到的事啊!”

做一個有溫度,有力度的記者!這是張浩天到西藏為自己職業生涯定下的目標。在就要離開這塊土地時,他為自己又向這個目標邁進了一步感到由衷的欣慰。從自來水廠出來,張浩天看時間還早,就對洛布頓珠說想去看看大橋上的同學胡坤。洛布頓珠說:“我本來想去甜茶館喝碗茶的,但是一個神對我說,必須去江邊轉一圈!”

張浩天問:“一個神對你說?”

洛布頓珠說:“快走,快走!”

經過幾個小時的顛簸,車終於開到了尼木大橋。張浩天遠遠看見幾個橋墩立在雅魯藏布江寬闊的河面上,東邊一側已有部分橋面延伸到了江中。大橋輝映著夕陽的光芒,美好寧靜,沒有什麼可疑的啊?張浩天探頭向大橋方向張望,尋找著胡坤的身影。這時,見幾個戴著安全帽的工人沿著公路朝他們奔來,又喊又叫。

張浩天立刻讓洛布頓珠停車。他跳下車走到江邊,看見河中一個人抱著一塊碩大的膠版隨波逐流。那人幾次想划到岸邊又被江水沖走,眼看體力漸漸不支。張浩天朝下游看了看,發現不遠有一處沙洲,便朝水中的人大喊:“不要急,再往下飄三十米有一個淺灘,一定要想法在那裡靠岸。”說完,邊脫衣服邊跑。

待那人接近,張浩天搶先跳下水中撲上去,緊緊抓住了他的衣服。那人的速度立刻慢下來,但隨著慣性還是帶著張浩天漂流了一段。那人死死抓住膠版任憑膠版不斷撞擊自己的臉和頭。前面十多米遠的狹窄地帶佈滿了礁石,如果撞上去,後果不堪設想。張浩天大聲喊:“把板子扔掉。”那人已沒多少力氣,但聽了他的話,不但不鬆手反倒把板子抓得更緊了。張浩天只能死死抓住他的衣服順水飄,再次尋找機會。當一個大浪把他們推向岸邊時,張浩天抓住了一塊岩石。他把身體靠過去,這才脫離了湍急的主河道。趕來的工人把他倆拖上了岸。

工人們喊著“胡工”七手八腳地對救上來的人慌亂施救。張浩天扭頭一看,地上躺著的人果然是胡坤,便掙扎著站起來,把已有些虛脫的胡坤拉到斜坡上,用力拍打著他的後背。不一會胡坤吐了幾口水看著周圍的人,大家這才鬆了口氣。

洛布頓珠把張浩天剛才扔在路邊的衣服拿來給他披上。張浩天拉下來蓋在胡坤身上。慢慢恢復神志的胡坤坐起來,看著身邊溼漉漉的張浩天,有氣無力地說:“不是在做夢吧,你怎麼來了?”

工人七嘴八舌說起來:

“要不是他跳下去一把抓住你,你早就去見馬克思了。”

“我眼睜睜看著,就差兩秒鐘你就被江水捲走了。”

“我們也想跳下去救你,可沒一個會水的,只能順著河水跑。”

胡坤抓住張浩天的手,說:“你是專門從拉薩跑來救我的?”

張浩天看看洛布頓珠,想起他說的“一個神對我說”,驚訝不已。

洛布頓珠第一次和張浩天去日喀則就見過胡坤,當時看見他在修涵洞就很感動。在草原送給宋建華一把藏刀時,也想給胡坤一把,可後來遲遲沒有找到好工匠就放棄了。聽張浩天要來看胡坤,也很想來見見他。“神對我說”只是洛布頓珠的即興發揮,沒想到發生了奇蹟。此時,洛布頓珠順水推舟,說:“我們就是接到了神的旨意才趕來救你的。我們馬不停蹄地跑來,剛走到這就發現了你!”

工人聽了他的話,添油加醋:

“西藏這個地方就是神,什麼怪事都有可能發生。”

“一定是天神顯靈了,通知了一個會游泳的趕來救你。”

“不差毫分剛剛趕到,不是神安排的還能是誰?”

胡坤問張浩天:“你真的聽到了神的召喚?”

張浩天說:“我有那麼神嗎?我就不明白,命都快沒有了,你還死死抱住這塊破板子幹啥?”

工人們又說:“他就是為了搶這塊模板才跳進江裡的。”

張浩天看看模板,問:“什麼主貴東西,連命都不要?”

一個手上纏著紗布的工人說:“這是我們建橋用的,離不了。”

這時,燕妮抱著兒子在公路上邊喊邊跑,後面還跟著跑跑停停的女兒。燕妮跑過來把兒子往地上一放就撲過來,把爬起來還沒站穩腳跟的胡坤撲到在地。她邊打邊哭。“你這個該死的,挨千刀的,我說過多少遍了,注意安全注意安全,你就是不聽。危險來了不但不躲還往河裡跳!你怎麼這麼沒良心啊?你死了讓我們娘幾個怎麼辦,也跟著你跳進河裡餵魚啊……”

胡坤把燕妮推開站起來,俯身把她拉起來,拍了拍她弄在自己衣服上的眼淚和鼻涕,說:“哭啥,哭啥?我就那麼容易死了?我還沒有活夠呢!我怎麼捨得我的寶貝兒子!”他看看剛剛跑過來的女兒,又說,“還有這麼白個閨女!”說完,他把上衣脫下來塞給燕妮,“好了好了,拿回去洗洗。今晚給我做頓好吃的,大個的餃子,肉要多?聽到沒有?”燕妮還在哭哭啼啼。胡坤推著她上岸,朝大家揮揮手,“都走吧,我要脫褲子曬太陽了。”見工人們還圍著他,就開始松褲帶,“聽見沒有,別說我當眾耍流氓啊!”

燕妮看了張浩天一眼,說:“一會來吃餃子!”然後抱起兒子拉起女兒走了。

一個工人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扔給胡坤,把大家推上公路。

見他們都走了,張浩天也站起來脫光了衣服,把自己和胡坤的溼褲子鋪在滾燙的沙土上。倆人面朝太陽躺在沙地上,不一會兒,在太陽的烤照下,他們的身體和衣服都騰起一縷縷青煙。

胡坤問他到底來幹什麼。張浩天把在日喀則採訪的情況告訴他。胡坤說:“有自來水用了,再也不用擔心婆姨把我兒子倒進井裡了!”

大橋方向傳來“叮叮噹噹”的聲響,河谷裡風沙彌漫,陽光刺眼。張浩天說:“沒想到你們的環境這麼艱苦,工作這麼危險。”

“尼木大橋是西藏地區單孔最大跨徑的拱橋,又是一個世界第一!”胡坤笑了起來,“為了完成這座橋的拆模任務,我們幾個工人在冰冷的江水中泡了整整一個多星期,每次上來都凍得渾身哆嗦,高燒不止。在沉井施工澆築混凝土時,我們都是連續施工,不能休息。尤其是石料封底填心期間,我們晝夜作業、通宵達旦,工地上燈火通明,分不清白天黑夜。”胡坤把熱沙撒在肚皮上。

張浩天坐起來,看著夕陽中的大橋,說:“建一座橋太不容易了!”

“剛才手上纏著紗布的那個工人,前天作業時被滑車咬掉了一根手指頭,可他硬是不肯休息,堅持在工地上幹活。還有一個和我要好的技術員,去年修橋開路時被炮炸死了。年輕的生命永遠定格在那個陽光四射的早晨,他再也聽不到大橋竣工的禮炮聲了!”

張浩天沉默著,彷彿聽到“轟”的一聲什麼都沒有了。“自從到了西藏你就在中尼公路上摸爬滾打。十年的青春和光陰都獻給了這條永遠也修不完的公路。”

“我曾經很多次想去中尼公路起點的大都市上海看看那裡的繁華,去過幾天他們那樣燈紅酒綠的生活!可是一想到那頭的咖啡和香檳同這裡的酥油和糌粑隔得那麼遠,我就沒有了勇氣!”胡坤拍拍自己有些變形的膝關節,“看我原來壯得像頭牛,現在走路都打顫。這腿,一變天就痛。都是這河風吹的,雪水泡的!”

張浩天看了看他紅腫的腿,說:“剛才在冰水中又泡了那麼久,更痛了吧?”

“你應該問我值得嗎?”胡坤看了一眼身後剛剛鋪上柏油路面的公路,自問自答,“不管那頭的上海人是否理解我們高原人的情懷,但是想到我們把路修好了,你從拉薩來找我比過去容易多了,就覺得值!可是青春就這樣一點點被高原的風沙吞噬掉,我又在想,如果哪一天我死在這條公路上,會不會有人還記得我?如果人生還有一次選擇,我會不會再來西藏?”

流淌的江水泛著太陽的餘暉,像是永遠也講述不完的故事。張浩天看著突然深沉起來的胡坤,說:“人生就是一條河,我們不要試圖去改變河流的方向,而是要讓自己在這條河裡流得歡暢、自由和快樂。追求夢想,就是順從內心的**和渴求,就是得到精神和情感的愉悅和滿足。從這個意義上講,我認為值!”

“是啊!這樣想又覺得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

張浩天一笑,把目光投向江面,說:“時間像流水一樣。當年,我們在拉薩河暢遊彷彿就在昨天的事情,轉眼十年就過去了!”

“其實,我最懷念的,還是在你駐村建的那座無名小橋。新橋建成那天,全村人都來給我獻哈達、敬青稞酒。我從頭喝到尾,醉到第二天下午才醒。那一次,我把我後半輩子的酒全喝光了。”

張浩天笑了,說:“能不醉嗎?那可是全村人送來的酒啊!”

胡坤把腿埋在溫熱的沙土裡,說:“還有那條羊腿,後來才知道,你為什麼打死都不吃鍋裡的肉。原來你們是用長蛆的肉給我燉的湯。”

張浩天忍不住笑了起來,抓起一把沙撒在胡坤的大肚皮上,說:“你是建橋的功臣,那是專門犒勞你的,我怎麼敢和你搶。”

“夠壞的。”胡坤捶了張浩天一拳,看著他問,“你什麼時候走?”

張浩天看著晚霞,深深吸了一口清涼涼的河風,說:“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執行採訪任務了,回去幫小虎舉行完攝影展就走。”

胡坤扯過地上快乾的褲子,說:“是該回去了,你看我兒女成雙,大的都快上學了,小的也滿地亂跑。你和笑雨也該回去要個孩子了。”

胡坤不經意的話再次盪滌起張浩天沉積在心底的痛。他盯著江面,彷彿看見江水中的魚正在撕扯、啃咬、吞嚥自己的孩子。他低著頭在沙堆裡搓著自己的腳。

胡坤頓感到慌亂,急忙解釋道:“我是說你倆是多麼令人羨慕的一對啊,要是有了孩子就更好了!”說完又感不妥,“我是說,你兒子如果還在都會跑了!”這更不合適,他打了一下自己的臉,語無倫次起來,“我是說孩子……我……”

一直以為那一條憂傷的暗河已經乾枯了,沒想到它一直都在流淌哀傷。此時,這個沉重的話題就像突然開啟了暗河的通道,只是流出來的不是清澈的水。張浩天不想再體驗其中的滋味。他抬起頭,重重拍了胡坤一下,說:“好了,我該回去了。跑這麼遠,就是想看你一眼。”

胡坤站起來,說:“天都快黑了,走什麼走。你嫂子不是說了給你包餃子嗎?去我工地,我親自給你燉條雅魯藏布江的無鱗魚!”

張浩天還在推辭,但已被胡坤推上了公路。

胡坤說要給張浩天親自燉條雅江魚,可是回到工地他就身不由己了。他一會跑去研究圖紙,一會組織工人施工,這個叫那個喊的,忙得不亦樂乎。張浩天和洛布頓珠在江邊洗魚,突然想起洛布頓珠折斷人家魚竿的事情。他問:“今天我們要吃這麼多魚,你不會把鍋都給我們端了吧?”

洛布頓珠看看還泡在冰冷江水中的胡坤和工人,說:“吃魚算什麼,我要是有頭牛就給他們牽來!”

洗完魚,張浩天見胡坤還不回來,就走進廚房幫燕妮包餃子。可是做麵食讓他無從下手,無論擀皮還是包餡都成了他的弱智表演。他笨手笨腳的樣子惹得燕妮又是笑又是哭的。張浩天看看自己狼狽不堪的窘態連一旁的一雙兒女都在取笑,乾脆拍拍手準備去燒魚。看見一個菜盆裡放著一棵酸白菜,就按照自己的想法燉了一鍋酸菜魚。他把燒好的魚分了些給孩子們,問燕妮:“為什麼不送女兒去上學?”燕妮放下擀麵棍嘆口氣,說:“我陪孩子去上學了,他怎麼辦?等等吧,等兒子明年到了上學年齡我就回到岸上去!”

張浩天看看她女兒,說:“可是她就耽誤了!”

“耽誤啥?一個女孩子!”燕妮又拿起擀麵棍,抓起一塊皮。

張浩天不好再說什麼。天已經黑盡了,一鍋魚也涼透了,胡坤還沒有回來的意思,張浩天就跑到橋下去找他們。

燈光照射下的工地如白天一樣,紅旗招展、寒風呼嘯。由於裝置簡陋,許多工序都是人工操作。胡坤和工人們泡在齊腰深的水裡灌注水泥柱。他們滿臉是汗,渾身是土,水中的光影寒冷而婆娑。難以想像長時間泡在高山雪水融化的冰水中幹這麼重的體力活,上半身在出汗,下半身在結冰,是什麼滋味。回頭看看那頂不知被多少次灶火薰染得黑乎乎的帳篷,看見燕妮和她的兒女在昏暗的燈光下跑進跑出,張浩天暗暗思忖,幸福是什麼,誰又能為此下個準確的定義呢?而此時對胡坤一家而言,幸福就是一家人在一起吃一頓帶肉餡的大個餃子。

洛布頓珠站起來,說:“我去給他們準備點酒!”

酒菜都涼了,胡坤他們終於回來了。胡坤走進帳篷就喝了一大口酒。張浩天把一床被子披在他身上,胡坤還不停發抖。胡坤走到火爐邊,牙齒還在上下打架。“快凍僵了,暖和暖和!”

張浩天把一鍋魚端上來,工人們一哄而上。胡坤邊喝邊說:“建橋是一個複雜程度極高的工作,尤其是我們剛才對設計方案進行的一次測試,需要許多人通力合作,一鼓作氣。各個專案的工程師都齊聚這裡,每一個部件都要在要求的時間擺放在精確的位置。只有一次機會,不能有任何差錯,失敗了就會前功盡棄。”見張浩天認真地看著自己,胡坤喝了一口酒,“在西藏能做這個技術的橋樑工程師可不多,我就是其中的佼佼者。我是一個推動西藏曆史發展程序的人……”

張浩天覺得胡坤的豪言壯語不是酒話,也不是自吹自擂。他端起酒杯和胡坤碰了一下,說:“今天西藏的交通正一點點改變著大地的面貌,改變著群眾的生活。你們是功臣!”

胡坤給張浩天夾了一塊魚肉,說:“你們記者也是功臣,沒有你們的宣傳,誰知道我在幹啥!”

張浩天看見魚肉,愣了一下。這幾年,他幾乎把魚肉戒得徹徹底底了,原因很簡單,因為它總會勾起痛苦的回憶。但今晚他不知是浴火重生了還是破繭化碟了,不但吃了雅江原汁原味的無鱗魚,還喝了酒,而且喝得酩酊大醉。最後竟然走不動路,被胡坤找人抬進了帳篷。

張浩天迷迷糊糊睡著了,但整夜都在做夢,時而夢見自己在泥濘中艱難掙扎,時而又在暴雨中奮勇前進,時而在荒灘上四處奔跑,時而在雪峰上頂風冒雪……

當胡坤把他搖醒時,太陽已把橋下的江水照得金光閃閃了。張浩天站在橋頭和胡坤深情擁抱,依依惜別。車開出了很遠,張浩天還看見胡坤立在晨風吹拂的橋頭,不停揮手……

臨近中午,張浩天的車穿過曲水大橋賓士在拉薩河谷的公路上。看見路旁高大整齊的白楊林從身旁一一閃過,張浩天忽然想起了王雪梅,想起了她種下的那棵白楊樹,還有樹上刻著自己名字的那個“天”字。張浩天示意洛布頓珠停車。

他走下公路,踩著亂石行走在寬闊的河谷中,憑著記憶很快找到了那棵白楊樹。和上一次相比,白楊樹已經高了許多,粗壯了不少,樹葉茂密,樹幹挺拔,每一根枝條都筆直地指向蔚藍的天空。

他輕輕撫摸著刻在樹杆上的“天”字,眼前又浮現出和王雪梅一起種下這棵樹時的情形!時至今日,張浩天依然無法定義自己和王雪梅這份朦朦朧朧的感情,只是覺得什麼時候想起來都像這拉薩河谷的微風,輕柔而溫熱!

秋日的拉薩河畔很美,事實上什麼季節它都很美,就連灰濛濛的天、光禿禿的山和亮晶晶的石頭都散發出誘人的光彩。河水泛著亮光,微波盪漾,和那年同王雪梅一起乘坐牛皮船盪漾拉薩河時一模一樣;河中央的沙洲一片一片,上面的枯草依然紅的緋紅、黃的金黃、綠的深綠,明媚耀眼。水鳥還在河面飛翔,起起落落,扇動輕盈的翅膀。只是河岸上桃紅色的影子沒有了,坐在土坡講童年故事的人沒有了,迎著霞光飄動的歌聲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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