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小說

72無言的結局

天才一秒記住【微風小說】地址:www.wfxs.info

徐致遠先於田笑雨回到拉薩。他在昌都就知道張浩天和田笑雨快要結婚的事,所以,回到拉薩就和楊丹丹帶著兒子來為他們佈置新房。進屋見張浩天和李小虎已經在粉刷屋子了,徐致遠挽起袖子說:“不好意思,來晚了!”

張浩天把一袋石灰粉倒進桶裡,說:“不急,不急!”

徐致遠笑道:“你是真不急還是假不急?你哄哄小虎還可以,想騙我這個過來人可不行。我可知道你現在是啥心情,恨不得今天就摟著笑雨入洞房,是不是?”

張浩天沒有開過這樣的玩笑,臉一下子就紅了,極不自在地看了李小虎和楊丹丹一眼,說:“瞧你說的,都跟你一樣了!”

楊丹丹低頭笑。

李小虎卻借題發揮,說:“浩天怎會跟你一樣,一定比你當初還想入洞房,是吧?”

張浩天氣得瞪了李小虎一眼:“說什麼呢!”

徐致遠說:“我承認,人和人不一樣,但是在這件事情上,男人都差不多。當年我和丹丹談戀愛,到了她那裡就不想走,死皮賴臉想蹭到天黑,可最後丹丹還是把我趕走了。你都不知道我一個人回去的路啊,有多長!後來丹丹一說要結婚,我就恨不得……嘿嘿,我不信你浩天能好到哪去?”

張浩天的臉更紅了,說:“沒有的事!”

李小虎說:“別說,昨天晚上我聽見浩天在夢裡喊了笑雨一夜,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搞得我一夜都沒睡好。早上起來我就看見……你們猜,我看見什麼了?”

徐致遠和楊丹丹不知道李小虎要說什麼。

蓉蓉問:“看見什麼了?”

“看見你乾爹抱著個枕頭不鬆手。估計昨晚你乾爹抱著你乾媽做美夢,口水流了一枕頭呢!”李小虎說完哈哈大笑。

徐致遠和楊丹丹都捂住嘴笑,連蓉蓉都“咯咯”地笑個不停。

張浩天感覺臉上火辣辣的,把手上的刷子一揮,石灰撒了李小虎一臉,說:“是你小虎摟著你狗兒子親了一夜,口水流了一枕頭吧!”

李小虎抹掉臉上的石灰,說:“摟著狗啥感覺,能一樣嗎?”

楊丹丹坐在凳子上整理著彩紙,好不容易忍住了笑,說:“你們說話注意點,蓉蓉還在這裡呢!”

蓉蓉並不懂大人在說什麼,看見李小虎的花臉一個勁笑:“小虎叔叔是個大花貓!”

李小虎說:“蓉蓉,去看看你乾爹臉紅了沒有?”

蓉蓉放下兔子去看張浩天的臉,說:“乾爹臉紅了!”

“去!”張浩天說。

大家又笑起來。

和田笑雨結婚是張浩天夢寐以求的願望,是無數次憧憬過的美景。見他們繼續拿自己開玩笑,張浩天也不想再遮掩什麼,乾脆敞開心扉,說:“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本來就是人生最大喜事嘛!我當然高興了!”

楊丹丹把手中疊好的紙花看了看,說:“終於要結婚了,真是一場曠日持久的馬拉松,太不容易啊!到時,一定要熱熱鬧鬧給你們舉行個婚禮。這屋子不僅要粉刷得亮亮堂堂的,還要扯上彩花,貼上紅紙,把拉薩所有的同學都叫來!”

張浩天蹲在木架子上,說:“不要那麼複雜,簡簡單單最好!原來我連房子也沒有準備刷,想搬到笑雨屋裡就行了,兩個人好好過日子才是最重要的。可小虎非要把這個寬敞的房子讓給我們,自己不吭不哼就搬走了!”

李小虎笑嘻嘻地說:“這事兒就別提了。我一個人搬到哪去都一樣。以後我和虎子來蹭碗飯,不要把我們攆出去就行了!”

張浩天說:“這幾天,小虎又找來石灰幫我粉刷房子。你們也來幫忙,讓我感動不已!”

“能不好好刷刷嗎?我們倆住進來都六、七年了,從來就沒有刷過房子,這麼多年都黑成什麼樣子了?再說,這狗也在屋子裡拉屎尿尿的,臭氣熏天。怎麼迎娶新娘啊!”李小虎說。

徐致遠說:“小虎說得對!我和丹丹結婚那時,條件那麼艱苦還想方設法刷了刷房子,點了幾根紅蠟燭!”

楊丹丹說:“說簡單也不簡單。結婚那天,我們還買了一瓶葡萄酒,包上幾顆沒處送的喜糖,拿了一條在八廓街買的印度方巾跑到拉薩河邊,坐在灌木叢中看著月亮唱了歌。孤單冷清了些,但是心裡還是暖洋洋的!尤其是看見他親手給我做的一把梳子,心裡就像擁有了整個世界!”

“那把梳子被丹丹摔成了兩半,後來我就動手給她做了一把。木料是我們科長家雞窩上的一根紅木。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偷別人家的東西。”徐致遠羞答答地說。

“工具就是那把小刀,你們見過的。他一點點刻,整整用了一個月,做好的時候兩隻手全是血!結婚那天,我說。什麼也不要,一把梳子就嫁給了你,虧死了。”楊丹丹說。

“那天。丹丹哭了,還喝醉了。把吃下去的東西全吐在拉薩河裡,衣服也溼透了。我揹著她從河邊走回來,老師同學就像看馬戲一樣圍了過來,一直陪我們進入洞房還不肯離去。當時我好激動,對丹丹說,快看,這麼多人來給我們道喜!可誰知道,不一會他們叫來了校長,找來了校醫,還有保衛科的人。他們問我楊老師有什麼想不通的要去尋短見?我才明白過來,他們以為丹丹要跳河呢!”徐致遠笑道。

張浩天說:“你倆還怪浪漫的!”

蓉蓉笑得咯咯的:“媽媽也會喝醉!”

李小虎扭頭看見蓉蓉把自己的小黃狗塗成了斑點狗,生氣地說:“你為什麼不塗你的小白兔呢?”

蓉蓉摸摸總是帶在身邊的兔子,說:“小白兔本來就是白的!”

李小虎說:“把狗塗成這樣,被德吉阿姨看見,小心你的屁股!”

張浩天問:“小虎,看不出啊,現在這麼在乎德吉了?”

李小虎笑笑不說話。

徐致遠突然想起了王雪梅和陳西平,說:“浩天,我說你們乾脆和雪梅一起辦個集體婚禮,那該多熱鬧啊!”

張浩天問:“雪梅也要結婚了?”

徐致遠說:“我也是這次到昌都才知道的。原來,陳西平早就喜歡上雪梅了,暗暗追求了她好多年,估計很快就要結婚了!”

楊丹丹說:“太好了,就一起辦了,我來給你們張羅。我們學校多才多藝的老師有的是,一定給你們好好創意一下,辦個又體面又浪漫的婚禮!”

徐致遠和李小虎都說好。張浩天也覺得不錯。

張浩天說:“當年我們進藏那三輛車百十號人,大部分都成家有孩子了,沒有結婚的不剩幾個了。小虎加油啊!”

“急啥,等你和笑雨的事情辦完再說!”李小虎說。

這時,狗抖了抖身上的石灰水跑到門邊叫起來,田笑雨臉色蒼白地走進來。張浩天趕緊從架子上跳下來扶住她,問:“你怎麼了?”

田笑雨說:“雪梅出事了!”

大家一愣。

田笑雨哭泣著說:“我們趕到事故現場,雪梅的車已經掉到江裡去了。車和人都被衝跑了,至今都沒找到……”

張浩天還沒有聽完,手裡的刷子就“啪”一聲落在地上。他直勾勾地看著田笑雨,問:“是不是搞錯了?”

徐致遠說:“我走的時候不是好好的嗎?”

田笑雨說:“救援人員先後兩次下到溝裡,證實了發生的一切。學校正準備給他們開追悼會!我剛剛把她的採訪稿寫好,誰知……”

大家感覺五雷轟頂,怔怔地站著。

蓉蓉不太理解大人心中的悲傷,撿起張浩天掉在地上的刷子繼續塗著狗毛。小狗溼漉漉的,猛一抖身,把白灰甩在蓉蓉臉上。蓉蓉忍不住打了兩個噴嚏,狗也跟著吠了兩聲。

蓉蓉說:“爸爸,狗學我。”

大家笑不出來,心中是更深的憂傷。小屋籠罩在一片悲痛之中。突然,李小虎想起什麼,說:“她走之前留下一封信!”說完飛快地跑了出去。不一會兒,他就拿著信跑了回來。

張浩天開啟信,一張淺藍色的手絹滑落在地。他撿起來細細翻看,努力在記憶中搜尋著,有些模糊,又似曾相識。他慢慢開啟信紙,大家都湊過來看。

浩天:

還記得這張手絹麼?這是那年花開的季節,在唐古拉山你為我擦拭鼻血時留下的,我在上邊繡上了火紅的梅花。原以為初戀的花朵會一直綻放在心頭,永不凋謝。可是隻有我知道春去冬來,它開了幾次又落了幾回……

不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愛上你的,也許在見你第一面時愛情的種子就悄悄埋下了。我期盼有一天它能發芽生根、開花結果,就像我們一起在拉薩河畔種下的那棵白楊樹一樣,能帶著你的名字一直向天!

好懷念那年,我坐在你腳踏車後座上飛馳在布達拉宮腳下,你載著我幸福地奔跑,風在我耳邊輕輕吹拂。我聞著你的氣息,感受著你的溫暖。那一刻我以為我緊緊抱住了自己的愛情,一生一世都可以這麼幸福地依偎在你的肩頭……

還記得那個晴朗的秋天,我們一起乘坐牛皮船徜徉在美麗的拉薩河上。我沐浴在清新的河風中,滿心歡喜地聽你講童年的故事,感覺我那片蓮花已經悄悄和你的荷塘連在了一起。我在幸福的海洋中暢遊,追尋愛情的春天……

後來才知道,從頭到尾這都是我一個人的愛情。我是你身邊的一陣風,你是我遠處的一個景。我們始終行走在河流兩端,卻永遠無法走到一起……

刻骨銘心的愛情深入骨髓,你卻渾然不知。沒有開始也無所謂結束的愛情帶給我的是痛苦的歡樂,悲傷的幸福!但我還是要感謝你,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個溫馨瞬間,都將成為溫暖我一生的美好記憶!

請允許我在不得不說再見的時候,對你真誠地說一聲:我曾深深地愛過你!也算是對那段美好的愛情深深的眷戀和不捨吧!

好了,手絹還給你!希望你偶爾還能想起暗戀過你的我,有些傻,還有些痴。也希望有機會去看看那棵刻著你名字的白楊樹,是不是又長高了一截……

信是寫給張浩天一個人的,可是五個人都在看。

讀完了信,每個人都淚眼婆娑。大家的目光從信上移到手絹上,再從手絹移到張浩天臉上。

張浩天臉色煞白,雙手劇烈顫抖著,慢慢癱坐在地上,痛苦地抱著頭。過去王雪梅那麼多古怪的表情和離奇的行為在當時看起來百思不解、匪夷所思,今天都有了合理的解釋。原來她心裡一直裝著的那個人是自己,而且埋藏了這麼多年!可是,知道答案後,張浩天反倒陷入了更深的痛苦中。

田笑雨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自己深愛的男人一直被另一個女人默默愛了這麼多年,竟然渾然不知,還去採訪她,問了她那麼多傷心的話題。還甜蜜地告訴她,找到張浩天是自己一生最大的幸福!多麼殘忍啊!那一夜,王雪梅哭了,哭得很傷心。可自己還以為她是為另一個男人輾轉反側,徹夜難眠!誰知道她心中難言的苦悶和憂傷呢?田笑雨摸出口袋裡剛剛寫完的採訪稿,滿腹悲傷!

張浩天依然低著頭,信紙早已滑落在地。王雪梅信中提到的那些美好畫面又一次次閃現出來:用腳踏車載著她在布達拉宮腳下飛奔,雪花飛舞,微風習習;和她乘坐牛皮船徜徉在美麗的拉薩河上,天高雲淡、清風送爽;在秋後的青稞田邊給她講自己童年的那塊油菜花,銅鈴聲聲、金黃滿地……

他深深地自責,為什麼沒有早點覺察到王雪梅對自己的感情?為什麼沒有給她表白愛意的機會?為什麼讓她帶著遺憾離開了這個世界?……如果覺察到王雪梅對自己的感情,就可以避免對她無意的傷害;如果讓她把心中的話說出來,她就沒有那麼苦、那麼累;如果讓她知道了最後的結果,哪怕是痛痛快快的拒絕,也可以不留遺憾,輕鬆釋然……可是,她什麼都沒有來得及說,只留下一封信就走了。他認為,這都是自己的無心犯下的錯……

田笑雨看著被打垮的張浩天,既難過又酸楚,既痛心又無助。她撿起信又默默看了一遍,手指輕輕劃過手絹上的朵朵雪梅,看見梅花啼血殷紅,朵朵含淚……

張浩天久久沒有站起來,內心除了對生命的痛惜外還有一種說不出的痛…

悲傷就像一臺大功率的抽水機,瞬間抽乾了陳西平生活下去的勇氣。他從王雪梅出事的地方失魂落魄地回到機場,在床上整整躺了兩天兩夜,不吃不喝,不說不動。抱著王雪梅為他織的毛衣,無神地盯著天花板,面無表情,臉色蠟黃。他看上去和死人差不多。

一直陪護他的何帥只能眼睜睜看著他,除了唉聲嘆氣,一句安慰的話都找不到。

第三天,陳西平哭了一陣,又笑了幾聲,突然坐起來,呆呆地看了何帥一眼,說:“她回來了!”說完,衝出門爬上了一輛磚石車。何帥不知道他要去哪裡,叫喊著跟著他跳上了車。

汽車是朝王雪梅出事的方向行駛的。走了一半何帥才搞清楚他要去的地方,問:“她怎麼可能回來?不要去了!”陳西平毫不理會,兩眼直盯前方。車剛開到那裡,他就發瘋似的敲打著駕駛室頂棚。車還沒有停穩他就跳下來直奔懸崖,邊跑邊喊:“雪梅,雪梅,你在哪?”腳邊的碎石不斷滑下深淵,半天才聽見輕飄飄的回聲。一輛輛汽車呼嘯著從他身邊馳過,好幾次都差點連人帶石頭一起落下去。

何帥看得膽戰心驚,跑過去拉住他,一個勁地說:“不會回來了,不會回來了!”

陳西平好像已經忘了何帥的存在,一個人在公路邊來回奔跑,跌跌撞撞,拼命呼喊。何帥在後面追,時不時伸手去抓他,不一會就累得氣喘吁吁。

陳西平的嗓子終於喊啞了,腿也跑不動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絕望地看著滔滔江面。何帥也趁機坐下來休息,看著目光呆滯,一動不動的陳西平不知道說什麼。

一輛汽車從身邊駛過,帶起濃濃的塵土,陳西平的影子模糊不清。風吹過,陳西平的影子又恢復先前的樣子。一輛接一輛的車帶起陣陣塵土,陳西平的影子時隱時現,模模糊糊。如果不是風一下一下吹起他的頭髮和衣角,他就和石刻的雕像一模一樣。

何帥扭過頭去不想再多看他一眼,也不想再多說一句話。多看他一眼就多一份心酸,多說一句就多一點難過。是啊,苦苦追求了王雪梅這麼多年,忍受了多少寂寞和孤獨,承受了多少惆悵和失望,好不容易等來了愛情,就要開啟幸福的生活了,命運的河流卻突然拐了一個彎,急轉直下滑入黑洞。他和王雪梅只談了一天的戀愛,不,是一天半的戀愛。昨天的酒還沒有幹,幸福的淚水還泡在酒杯裡,那些祝福的話語還在耳旁迴響。可人卻被風吹走了,被江水帶走了,誰能承受得起啊!

一輛柴油車帶著濃煙和塵土馳過,遮住了陳西平的影子。一陣風吹過,陳西平突然不見了。何帥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大聲喊:“西平、西平!”風停了,帶走了濃煙和塵土。何帥看見陳西平在路邊攔下了一輛車,並飛快爬了上去。何帥問他要去哪?陳西平不回答。何帥只好跟著他上了車。

汽車在他們一起去過的水電站的山腳下停了下來。何帥跟著陳西平走進深溝,來到王雪梅小憩過的石頭旁。陳西平遠遠地看著那塊石頭,眼光閃爍,嘴角顫抖,像是在回憶,又像是在呼喚。

陳西平看著石頭。何帥看著陳西平。

何帥突然覺得就兩天時間,陳西平就變老了、變小了、變矮了。原來健壯勻稱的身體突然被抽乾了水分,瘦小而單薄的骨架埋在沉重的大衣中,看不出他的存在,感覺大衣已經把他壓垮了。

可憐巴巴的樣子令人同情,瘋瘋癲癲的舉止更讓人心酸。

何帥幾次想說什麼,欲言又止,腿都站麻了,走過去想拉他坐下。陳西平突然側耳聆聽,好像在聽王雪梅風中的笑聲。一會又低頭凝視低矮的草叢,好像要在草木間尋找王雪梅留下的腳印。一會又走到大樹下摸摸冰冷的石頭,像在感覺王雪梅留下的溫暖……可是,他什麼也沒有聽到、什麼也沒有看到、什麼也沒有感覺到。風一陣一陣吹過,只在樹葉間留下“沙沙”的聲響,沒有王雪梅的笑聲。草叢中的青葉搖搖擺擺、起起伏伏,沒有王雪梅的腳印。樹下的大石頭依然冰冷、沒有溫度,感覺不到王雪梅留下的任何氣息。但是,陳西平的目光還在林中不斷搜尋,最後定格在濃密的樹梢上,很久很久。那裡有一些閃動的光影,王雪梅是不是已經化成雲、乘著風飄遠了呢?他在想!

終於,他失望了。陳西平的目光漸漸暗淡下去,緩緩坐在大石頭上,看著山那邊慢慢落下去的太陽,默不作聲。

何帥望著陳西平凝視的方向,看著西邊天空火紅的雲彩正慢慢變淡,漸漸化成一片混沌的亮光,只有太陽最後一點紅色還掛在天邊。想著陳西平幸福而短暫的愛情,何帥心中充滿了悲傷。他想對陳西平說幾句,可說什麼呢?

“你說,我為什麼要精挑細選一朵白花插在她頭上?”還沒有等何帥開口,陳西平握住一朵白花突然問。

何帥低頭看見陳西平腳邊一片白花隱隱約約閃現在陰暗的樹影裡,回想起那天王雪梅頭戴白花嬌羞嫵媚的樣子,感覺她還坐在那塊石頭上對著陳西平笑,樣子很美啊!

陳西平的聲音陰森森的,像是從墓地傳來的。他說:“這裡開滿了紫色、黃色、藍色的花朵,我為什麼偏偏挑了一朵白色的給她?為什麼就沒有意識到白色的花是不吉利的花呢?”

“白色的花不吉利?”何帥想起那天王雪梅和陳西平幸福的樣子,天空那麼藍,樹林那麼綠,風和日麗,陽光明媚,絲毫沒有覺察到什麼不幸的事情要發生,誰知道結果會是這樣啊!

“你說,我為什麼要精挑細選一朵白花插在她頭上?”陳西平還在一遍一遍地重複。何帥的心都要被揉碎了。

太陽已經完全隱沒在夜空中,天地一片昏暗。何帥看著陰影中的陳西平,不知道他自責的語氣和可憐巴巴的樣子那樣更令自己心酸。

西邊微弱的光亮也沒有了,黑夜的暗影從樹林下端開始蔓延,慢慢向樹梢爬去。陳西平的影子和樹影疊加在一起,變得模糊不清。

何帥拍拍陳西平的肩說:“明天我就要回阿里了,就不能天天陪你了!生活還要繼續,今後的路不管多難,還要走下去……”何帥很想像個局外人那樣冷靜客觀地分析陳西平的現在和將來,他把自己知道的名言警句都說完了,可陳西平依然沉默不語。

風在林中穿梭,讓人不寒而慄。何帥看著黑夜中的陳西平,心裡是說不出的痛。

王雪梅走了,但是痛苦還在張浩天心上。從王雪梅的追悼會上回來,他徑直去了拉薩河。在河灘,他找到了和王雪梅一同栽下的那棵白楊樹。他摸著筆直的樹杆,聽著葉片在風中“莎莎”作響,彷彿又看見王雪梅在樹杆上滿懷深情地刻著自己的名字,悄悄許下一個不為人知的心願。

往事再一次浮現眼前:第一次和她見面時,她帶著一股春天的氣息站在自己身旁,那陽光般純潔的笑臉;在唐古拉山山口,和她一起仰望雪山冰峰,聽風流動的聲音;去中學看她,倆人暢談青春和理想,揮灑不完的豪邁和激情……這一幕幕,好像才發生在昨天,可是……

為什麼她就這樣走了呢,是什麼把她帶走的,她又去了哪裡呢?王雪梅還有那麼多的夢想沒有實現,她的學生還等著她回去上課,教室裡還有那麼多渴望飛翔的心等著她去啟迪、去萌發啊!可是,就這樣走了,無聲地走了,再也不回來了!

她說暗戀自己,而且暗戀了這麼多年,自己怎麼就一點也沒有看出來呢?自己應該看出來的啊!那次她給自己洗衣服,那麼冷的天,厚溼的衣服水淋淋地掛在鐵絲上,自己不但沒有領情還責備她。從其加家回來,兩人行走在拉薩河的晚霞中,她唱著歌,說要和自己一直走到天邊去,自己竟然毫不領會其中的含義。那次在醫院,她拉住自己的手眼淚汪汪、欲言又止的樣子,自己為什麼也不假思索呢?還有那回,她突然從身後緊緊抱住自己,淚流滿面,怎麼就沒有多問自己幾個為什麼?……這麼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事情,自己怎麼就渾然不知、毫無察覺呢?她一定好難受,好傷心吧?唉,都怪自己,太粗心、太大意了!可是,一切都無法挽回、不可彌補啊!

張浩天在河灘上坐了許久許久,看著灰濛濛的天空,感覺無數的疑問纏繞心中,沉重的悲傷充斥胸膛。

下午他才回到自己的新房,有一下沒一下地塗抹著還沒有刷完的牆壁,臉上的表情麻木僵硬,看不出是憂傷還是難過。

田笑雨端著一杯水走過來,說:“浩天,歇歇吧,下來喝口水!”

張浩天放下刷子,端起水杯低著頭,沉默了許久,說:“笑雨,我倆能不能再把婚事往後推一推?”

田笑雨一愣。已經推遲過一次了怎麼又要再推一推?自己是多麼渴望早點嫁給他,成為他的新娘啊!從愛上他到現在經歷了那麼多風風雨雨,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為什麼還要一推再推!她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麼事,還是自己哪一點沒有做好,滿心疑慮地看著他,說:“可是,大家都知道我們要結婚了呀!”

“你想,雪梅才去沒多久,我們就結婚……”張浩天有些為難,但還是說出了口。

“雪梅?”田笑雨又一驚。

田笑雨知道自從張浩天看了王雪梅那封信一直耿耿於懷,到現在也沒能走出情緒的低谷。儘管王雪梅的離去令自己無比痛苦,但是張浩天除了為王雪梅逝去的痛心外還多了一份自責。他比自己承受了更大的壓力。作為他最信賴的人,理所應當設身處地將心比心,滿懷寬容地給予尊重和理解。自己此時給他的支援,如同一個站不起的人有了柺杖,有了依靠和力量。無論是為父親守孝還是為同學默哀,都是他身上的優良美德和可貴品質,自己理應為找到一個這樣重情重義、恩重如山的男人感到幸福和安穩。她看著張浩天,點點頭。

張浩天輕聲說:“謝謝你!”

兩個人扔下沒有刷完的房子,回到辦公室繼續工作。

林江濤問:“不是給你們假準備結婚嗎,怎麼又回來了?”

張浩天說:“我們決定推遲婚期!”

林江濤問:“為什麼?”

張浩天低頭不語。

田笑雨解釋說:“王老師去世沒幾天,我們想緩緩。”

林江濤說:“又來一個!我女兒剛才來電話說,王老師走了,她不想上課,今天你們又不想結婚!這肯定是張浩天的主意。”

田笑雨說:“不怪浩天,我同意了的!”

林江濤說:“你還同意,你咋啥都同意?這不是胡鬧嘛!”

李小虎把張浩天拉到一邊說:“雪梅走了,我們也很難過。但是,你已經推遲了一次,現在又這樣,你為笑雨想想吧!”

鄧安也勸道:“婚姻大事,怎麼能說變就變?”

張浩天說:“這事就這樣定了,你們不用管。笑雨不會有意見的。”

這時,洛桑走進屋說:“主任,明天國家七部委組成工作考察組將對‘一江兩河’工程建設情況進行考察。這是日程表,你看派誰去?”

林江濤說:“你看他們個個跟霜打似的,哪有心思工作!”

張浩天抓過日程表,說:“我去!”

林江濤狠狠瞪了他一眼,“你現在這個樣子能幹什麼!”然後對田笑雨說:“你跟他一起去!”

第二天,張浩天和田笑雨跟隨工作組來到“一江兩河”流域,對工程實施情況進行採訪。正像林江濤預料的一樣,張浩天根本不在工作狀態。

考察組專家正在河灘展開熱烈的討論:“中央為西藏‘一江兩河’地區確定的科技為先導,水利為龍頭,把開發大農業建設放在重要位置,相應發展牧業、林業的原則非常適合西藏的實際。但是這一切都必須建立在一個良好的發展環境和穩定的生態氣候基礎上,而這大面積的沙化帶將成為我們的攔路虎!”

張浩天看著荒涼的河灘,精神恍惚,看不出是在聽還是在想。田笑雨意識到張浩天還深陷苦悶不能自拔,需要給他一些時間。

“我們面臨的問題還遠不止這些,‘一江兩河’流域不僅存在大量沙化地帶,土壤有機成分也嚴重不足,可利用耕地面積很少,這些都是發展的困難啊!”一個專家說。

“是啊,‘一江兩河’流域面積廣闊,包括境內18個縣(市),涵蓋全區三分之一以上的人口,需要的投資不是小數!”另一個專家說。

田笑雨快速記錄著他們的談話,看見專家已走向下一個沙丘,正準備跟隨,回頭見張浩天還佇立在風中,便走過去拉了他一把。張浩天如夢初醒看了她一眼,才邁著沉重的步子跟在他們後面。

專家們繼續討論:

“往年這時已經是大雪紛飛了,可今年的雪總是遲遲不下。風沙期比過去整整多了半個多月,全年合計沙塵天氣已經達到220多天,最高風速達到每秒5米以上!原來的沙化地帶又增加了不少,形勢很嚴峻啊!”

“發展農業,根本的任務是要固沙種草,植樹造林,提高土地的固水能力,並要形成規模。”

“只有退耕還草,固沙植樹、水利建設齊頭並進才能建立起生態安全屏障,實現經濟發展,生態資源的良性迴圈。”

……

田笑雨翻過一頁繼續寫著,見考察組準備朝河流上游走去,便回頭喊了張浩天一聲。張浩天無精打采地緩緩跟過來。

遠處傳來一陣陣開山放炮的聲音。一個專家說:“今後我們會修許多這樣的水利工程,要充分利用雅魯藏布江、拉薩河、年楚河豐富的水利資源,改變流域地區的生態環境,把這裡建設成西藏腹地重要產量區!”

田笑雨把相機遞給張浩天,可他沒有反應。田笑雨只好收起筆記本找角度拍攝水電站的遠景。突然狂風大作,沙塵暴撲面而來,頃刻間黃沙彌漫,大家四處躲避。田笑雨蹲在地上抱著相機。

持續半小時的沙塵暴慢慢減退。專家從地上爬起來拍打著身上的土,互相取笑自己變成了“土專家”。

剛才的大風幾乎讓田笑雨就地旋轉起來,若不是蹲在地上,很有可能被帶上天去。她站起來拍拍相機上的土,吐出嘴裡的沙。看見張浩天像座雕像還站在剛才的地方,便走過去拍打著他身上的土灰,又捋了捋他凌亂的頭髮。剛想說什麼,張浩天卻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雙手抱著頭。

看見萎靡不振的張浩天,田笑雨心裡好痛。原來像大樹一樣的男人今天卻倒下了,爬不起來了。田笑雨決定同他好好談談,回頭看看正蹲在地上分析著土壤成分的專家,感覺有些時間,就收起相機坐在他身旁,說:“我知道你此時迷茫、痛苦!”

張浩天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是追逐夢想的迷茫和對逝去生命的痛苦!”田笑雨說。

張浩天轉過頭,看著黃沙彌漫的天空冷笑了兩聲。

田笑雨問:“你笑什麼?”

張浩天說:“笑我們多麼幼稚天真,無數次放飛夢想,無數次被現實打趴下。一次次站起來,又一次次迷失在迷霧中!”

“就因為王雪梅的離去,你就懷疑自己當初的選擇嗎?”

“宋建華的離去是那麼突然,王雪梅的犧牲也這樣毫無徵兆。他們都是這樣的青春年華,都是這樣的令人痛徹心扉。為什麼追尋理想的道路這麼艱辛?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前仆後繼的犧牲?我們一直奮力向前,卻如逆水行舟,彷彿永遠行走在無法到達目標的朝聖路上!”

田笑雨看著臉上還沾浮著黃沙的張浩天,說不出的難受。她說:“雪梅走了,我也很難受,好長時間也走不出來。我想了很久,無論我們在哪裡,面對怎樣的生活,其實,我們需要正視的只有自己。我們選擇來,不容易,但要堅守下去,更難。但是,無論我們選擇了怎樣的人生道路,最終都會歸結一個問題,那就是我們如何面對自己的內心,面對一個真實的自己!”

田笑雨的聲音平緩,但語氣充滿了力量的自信。張浩天的目光不由得轉向她。

“我們一直朝著要去的地方前行,不斷在超越自己,也許我們永遠也追不上太陽,但是,我們心中永遠有一抹美麗的亮光!”

張浩天看見從雲層中跳出的太陽,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光亮。想著田笑雨的話,無法抗拒地平靜下來。

田笑雨又說:“我經常想起自己的父親、宋建華和王雪梅。他們的青春雖然短暫,好似夜空中綻放的禮花轉瞬即逝。但是,哪怕是短短的一瞬,絢爛的光芒也會照耀整個夜空。還記得你對我說過的那句話嗎?哪怕明天離去今天也要吐盡芳華、展示自己的美麗,這就是花朵開放的意義!我一直記得!”

張浩天一直以為自己是她的指路明燈,可這次在黑暗中送來光明的卻是她。他回頭看著田笑雨,心裡慢慢溫熱起來。

“洛桑的阿爸腿腳不好,已經好幾年不轉經了。但聽說王雪梅犧牲的事,他又走上轉經路為她祈禱。我在收集王雪梅先進事蹟時,聽到老師同學那麼多的讚譽之詞,我想這就是她生命的意義!”

張浩天看著那片越來越亮的天空,迷亂的眼光慢慢有了神采,說:“你說得對,他們永遠在前方照亮我們!”說完,眼中又浮現出一絲看不清的憂鬱,“還有一件事備受煎熬,雪梅走時留下的這封信讓我很不安,也很自責。如果當初洞察到她的心思,多給她一些安慰,也不至於這麼遺憾地離開這個世界!”

田笑雨的眼光變得柔和而溫存,和剛才堅定剛毅的眼神形成鮮明的對比。她說:“我知道你會這麼想!”

張浩天驚訝地看著她,問:“你怎麼知道的?”

“我自然知道!”田笑雨溫柔一笑,“不過雪梅已經把自己想說的話都寫給你了,也就沒有什麼遺憾的了。她的愛是純潔的,是深沉持久的,就讓我們永遠記住這份真摯和美好吧!”

張浩天覺得田笑雨臉上始終有一束光亮在追隨,使她看起來像天使般美麗。他�

�:“再一次推遲婚期,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不,你是一個顧念情義,真誠溫暖的人!”

張浩天情不自禁用臂彎摟了摟她,說:“你真好。”

田笑雨依偎著他,說:“因為愛你,我願最大限度盡我所能!”

張浩天再次摟了摟田笑雨,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接過她手中的相機迎著霞光大步朝專家走去。

他站在高高的水壩上,聽著專家對未來的憧憬:“透過我們更長時間的努力,一定就能把‘一江兩河’流域的廣大大地區變成高原上的糧倉,建設成副食品加工、農業科技示範推廣和商品糧生產基地,實現西藏傳統農業向現代農業的轉換,我們要在世界屋脊上創造一個史無前例的奇蹟……”

張浩天把目光投向遼闊的河谷,彷彿看見一場轟轟烈烈、波瀾壯闊的大生產運動正在高原鋪天蓋地進行。他知道不久的將來,雪域高原就要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有更多的年輕人投入到西藏的經濟發展和偉大建設程序中,自己也將再一次經歷並記錄這偉大的時刻!

如遇章節錯誤,請點選報錯(無需登陸)

新書推薦

班花修煉筆記 嫡女闖江湖,庶女當皇后 他等星光入懷 特工嫡妃:傲嬌王爺滾遠點 閃婚甜炸了,為絕嗣大佬生了四寶 林中鳥水中魚 君誘臣妻?與夫和離後醫妃HE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