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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降臨，齊歆沒忍住困，壓在江愉辰腰上睡著了，江愉辰輕手輕腳關了臥室燈，坐在床邊信馬由韁地發了會呆。
想齊歆，想粥粥，想一年前的那場車禍。
如果齊歆不提，江愉辰可能已經不記得了。記憶裡那場車禍沒什麼特別的，只是普普通通的酒駕，他和齊歆都沒有受傷，甚至肇事司機和受害者都只是輕傷。
估摸著齊歆差不多睡熟了，江愉辰才一點點把齊歆揪著他衣袖的手挪下來。
他有點事要問問蘇淮序。
這個點蘇淮序剛剛下晚班，江愉辰十分缺德地打了兩個電話。
蘇淮序不接，他就繼續打。
他和蘇淮序同窗十六年，預設打三個電話就是有急事。
“他媽的。”蘇淮序當即禮貌問候了句：“老東西你最好有事，我猝死你負全責麼？”
江愉辰一邊接一邊往樓下去，臥室門虛掩著，只留了一絲淺縫。
江愉辰：“吃了麼？”
蘇淮面無表情，“我吐了，剛要睡著。”
“那算了，本來想請你吃夜宵的。”
“……也不是不行。”蘇淮序眼皮一跳，“你什麼事啊，這三更半夜的，你不是在錄節目麼？能隨便往外跑麼？”
“能啊。”江愉辰打了個哈欠，“你明天有早班麼？”
“沒有。”蘇淮序有種不好的預感，“你不會是失戀了，找哥們喝酒吧？”
“不喝，但也差不多了。”江愉辰：“來不來，我一把年紀了，你可憐下我。”
“操。你內涵誰呢？”蘇˙比老東西小三天˙淮序：“叫你老東西還蹬鼻子上臉了，我特麼的都還沒畢業。”
“還是說你家粥粥終於看清楚你這個老變態的廬山真面目，痛改前非痛定思痛決定不要你了？”蘇淮序想了下，“不可能吧？他那會給你寫的情書沒有一斤也有半斤了。”
江愉辰沒聽蘇淮序說相聲，直接切入主題，“我主要是想問問一年前清水街的那場車禍。”
當時蘇淮序也在，和他們最多隔了幾步遠。
“行。你倆沒事就成。”蘇淮序隨便披了件大衣，說完毫不客氣地掛了電話。
笑話，猶豫就會敗北，誰後掛誰輸。
江愉辰出門的時候給齊歆留了紙條，齊歆睡眠淺，發訊息容易把人鬧醒。
***
江愉辰和蘇淮序說的老地方是一家24小時營業的清吧，齊歆也知道。
當時常來也是因為齊歆喜歡。
“不是我說。”蘇淮序喝了口氣泡酒，大咧咧地靠在椅背上，“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你不說我早就忘了。”
“我也是。”江愉辰顯得很平靜，“但是粥粥一直記得。”
蘇淮序皺眉，“齊歆在那樣一個窒息的環境長大，會不會是童年陰影或者創傷什麼的？”
“有童年陰影……也不應該會是車禍。”齊歆的媽媽是因為抑鬱症跳樓自殺，江愉辰說：“他晚上整晚整晚的驚夢，怕刺激到他，我也沒敢多問。”
“我一直有看你們節目。”蘇淮序斟酌道：“小粥粥看著沒什麼問題——”
江愉辰：“怎麼了？”
蘇淮序停了話頭，忽然問：“你說他一直記得那場車禍？”
“嗯。”江愉辰也在想，“我懷疑會不會是焦慮症什麼的……”
“我剛也想到這個。”蘇淮序：“患者可能會在某個特定的場景被反覆刺激。”
“如果症狀輕一點，就是噩夢失眠，嚴重可能會產生牴觸情緒。”
江愉辰：“我不清楚他具體在焦慮什麼，能問麼？”
蘇淮序服氣了，“老江，你冷靜點，你不是考了國家二級心理諮詢師麼？”
“能不能的，你應該比我一個學骨科的清楚。怎麼回事啊，只要事情和齊歆掛鉤，你就自動開啟降智模式。”
江愉辰頓了下，沒說話。
蘇淮序給江愉辰倒了杯溫開水，“你別急，你都亂了，你要粥粥怎麼辦？說不準他本來就害怕。”
“至少現在看來，他情緒和狀態是沒什麼問題的。”
“老江，說句話。”蘇淮序拿調羹敲了下茶杯，“不會有事的，粥粥是一路苦過來的孩子，有點焦慮情緒，抑鬱情緒都是很正常的。”
“你平常心。”
“我還要怎麼平常心。”江愉辰低著頭，聲音很淡，“車禍和不愛我之間能有什麼聯絡。”
蘇淮序愣了下，他一向心大慣了，而江愉辰也很少會露出這樣難言的表情。
說不出來的頹廢和冗雜的心疼混成了這樣簡單的一句話。
蘇淮序悶頭和江愉辰碰了杯，自顧自喝了兩杯酒水。
仰頭的時候他忽然看了江愉辰一眼。
“我記得，”他有點不知道怎麼說：“老江，那個就是你還記不記得…節目裡面那個最後悔的事。”
“粥粥說的是，他沒保護好你還是怎麼著？”
江愉辰慌了神，沒注意碰翻了水杯。
他當然記得。
齊歆說，車禍發生時，他沒有第一時間護著江愉辰。
記憶裡清水街的那場車禍並不嚴重，貨車司機酒駕追尾小汽車。
只不過當時在下雪，很大的雪，青石板路都結了霜。
***
2018年12月7日，冬，大雪。
齊歆坐在陽臺寫生，黃顏料不好調色，混合色更是難調，有時候控制不好能毀了整張畫。但齊歆很喜歡，他喜歡畫向日葵，那種生機勃發向陽而生的葵花。
很普通的一個晚上，黃顏料用完了，齊歆著急用。
雪天路滑，江愉辰牽著齊歆一步步走得很慢。
“哥，又下雪了。”齊歆伸手接了一把落雪，玩鬧般地把掌心貼在江愉辰脖頸上。
“撐著傘呢。”
齊歆不管他，右手一涼就往江愉辰脖子裡鑽。
左手被江愉辰牽著，一直很暖。
“粥粥。”江愉辰無奈笑笑，在齊歆又一次往他懷裡送時，故意騙他道：“我今天去貓咖買貓糧，好像被貓抓了一下，你幫我看看？”
齊歆仰頭看了過去。
江愉辰停了步，“得再近一點，在脖頸的位置，你這樣看不清。”
齊歆踮腳往前湊了湊，“哥，你低下頭。”
“好。”
江愉辰壓低傘面，很重地摟住齊歆的腰，猝不及防地親了親齊歆的額頭。
齊歆：“……”
“江愉辰，你完了。”
“不至於吧？”江愉辰點了點齊歆的梨渦，“就親了一下。”
“我回去要告訴噹噹。”齊歆煞有其事道：“你去貓咖抱別的小貓。”
“嗯。”江愉辰碾了碾指尖，“不止抱了，我還親了。”
齊歆抿了下唇，小聲問：“你為什麼要抱別的貓，你都沒有親過當當。”
齊歆很沒有安全感，江愉辰一直是知道的。
四年前，他抱著小布偶貓回家的時候，十八歲的齊歆眼睛都亮了幾分。
明明很喜歡，可無論江愉辰說什麼，齊歆就是不想養。
莫名其妙地。
因為這件事，齊歆還和江愉辰鬧了好長時間情緒，具體表現為不喝姓江的沖泡的感冒沖劑。
齊歆太過牴觸，那天晚上江愉辰都決定把小噹噹送回去了。
小奶貓不禁餓，過了兩三個小時就餓得不行。江愉辰給它倒了點羊奶，齊歆就杵在旁邊看。
“粥粥，你要摸摸看麼？”
齊歆果斷拒絕，“不要。”
小噹噹吃東西很快，呼啦啦地喝得乾乾淨淨。
江愉辰想不明白，齊歆分明就是很喜歡貓。路邊的野貓喂半年都能喂出來感情，而且齊歆看小噹噹的眼神也不像是討厭。
也可能他家粥粥就是單純不喜歡布偶貓。
江愉辰拍了拍小噹噹的腦袋，當著齊歆的面說：“明天一早送你走了，不和粥粥打個招呼麼？”
小噹噹奶呼呼地叫了兩聲。
齊歆沒看它，賭氣一樣，轉身就進了臥室，江愉辰泡的藥早就冷了。齊歆盯著看了一會，拿起來一口口喝掉了，乾乾淨淨地那種。
江愉辰進來的時候，還以為感冒藥是被齊歆倒了。
“真不去看看貓麼？”江愉辰說：“明天就要送走了，這會趴在窩裡，睡得很乖。”
“不去。”齊歆藏在被子裡，連額頭都沒露出來。
江愉辰進去洗個澡的功夫，再回來時，齊歆被子遮得嚴嚴實實，一直藏著的腦袋也探出來了。
本來應該是好事，江愉辰卻無端有些難受，“粥粥怎麼也睡得這麼乖。”
齊歆裝睡，硬是一句話不說。
江愉辰看了眼時間，“才九點，今天這麼早就睡了？”
“嗯…”胃裡止不住地反酸，齊歆沒忍住乾嚥了兩下，他掩飾性地在床上輾轉。
“怎麼了？”江愉辰拉了齊歆一把。
齊歆堪堪坐起來，擰著眉就往衛生間去。
“粥粥。”江愉辰跟了過去，“是要吐麼？晚上也沒吃什麼……”
齊歆撐著洗手池，可能是太難受了，他沒能說出話，單手摁著胃斷斷續續吐出來一些褐色的液體。
“你喝藥了？”江愉辰慢慢拍著齊歆的背，一小時前他給齊歆泡的感冒靈，這會估計早就涼透了。
“哥哥……”齊歆捂著胃，有些茫然地看著江愉辰，“我不想養貓。”
“明天就送回去了。”剛下床，齊歆只穿了睡衣，江愉辰拿了浴巾披在齊歆身上，“你要實在不喜歡，我連夜把它送走。”
“這會還想吐麼？”
齊歆搖搖頭，眼睛溼淋淋地，江愉辰覺得他一下秒就能哭出來。
可是齊歆沒有。
他很聽話地喝了熱水，很乖很乖地躺在床上。
齊歆晚上沒玩手機沒看漫畫，他卻怎麼也睡不著，過十一點的時候，他側身看著江愉辰，聲音放得很輕，“你想養也可以。”
平常這個時間，江愉辰早就睡了，但或許是擔心齊歆夜裡會難受，他沒有心思睡，只時斷時續地眯了一會。
“不養。”江愉辰同樣輕聲解釋著：“我本來就不怎麼喜歡，我看你天天喂路邊的小橘貓，以為你喜歡才帶它回來的。”
“哦。”齊歆往床外側挪了挪，離江愉辰更近了一點，“哥，你今天還有什麼事要做麼？”
江愉辰：“嗯？”
齊歆沒有很快應，他往被子裡縮了縮，江愉辰今天抱了小布偶沒有抱他。
“我就問問。”齊歆說。
“粥粥。”江愉辰看著齊歆，很順手地把人抱在懷裡，“你明明很喜歡貓。”
齊歆笑了，江愉辰今天也抱他了。
“哥哥。”
“嗯。”江愉辰還想說什麼，齊歆就閉上了眼睛。
“粥粥。”江愉辰下巴搭在齊歆頭髮上，“今天怎麼這麼聽話？”
他哄了三年，齊歆好不容易才顯出來一點小性子。
平時那樣不爭不搶地就已經很乖了，現在怎麼他說什麼是什麼。
“我一直很聽話。”齊歆應得很認真。
“肚子痛不痛？”江愉辰摸了摸齊歆的胃，“怎麼還這麼鼓脹。”
“以後不可以喝涼的藥。”江愉辰點了下齊歆的腦門，“聽到了麼？”
“聽到了。”
齊歆肚子太涼了，江愉辰用掌心捂了好一會，怎麼也不見熱。
“粥粥。”江愉辰問：“你是不是難受了？”
“沒有。”
江愉辰擦了擦齊歆額頭的冷汗，“說實話。”
“……有點冷。”齊歆指尖動了動，伸手拉住了江愉辰的衣服下襬，“你去哪？”
“給你灌個熱水袋。”
“哦。”
齊歆躺在床上等了五分鐘，他還是沒忍住，簡單披了件外套，撐著牆下樓找江愉辰。
小奶貓也沒睡，在客廳溜達達地，往江愉辰的方向去了。
齊歆攔了它一下。
“你不能跟著他。”
“喵嗚。”小噹噹往齊歆腳上一躺，直挺挺地，賴著不動了。
齊歆看它，它也看齊歆。
小奶貓藍色的眼睛一眨一眨地，齊歆剋制著伸手摸了它一下。
很軟很聽話。
小噹噹蹬鼻子上臉，開始往齊歆身上爬，齊歆沒注意，身體一晃直接摔在了客廳沙發上。
小噹噹軟綿綿地叫了一聲，一小段助跑後直接跳到齊歆胃上。
“疼……”齊歆伸手撥了它一下，“你起來。”
小貓聽不懂，邁著貓步一路往前踩奶，壓的齊歆一直反胃乾嘔。
齊歆疼得渾身發抖，他實在撐不住了，伸手輕拍了一下小貓的腦袋。
也不知道是不是齊歆手太冰了，小噹噹打了個激靈，一步到位摔了下來，在客廳裡喵喵亂叫。
電熱水壺燒水的聲音偏大，江愉辰沒怎麼聽到動靜，他端著熱水過來的時候，小噹噹懵懵地，在地上摔了個屁股蹲。
齊歆蜷在沙發上，渾身都在抖，他想把小貓抱起來，身上又沒力氣，剛站起來膝蓋就磕碰在了茶几上。
那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江愉辰驚了一下，指尖一鬆，玻璃杯瞬間摔在了地板上，熱水灑了他一身。
“哥……”齊歆心慌了一陣，他想彎腰把貓撿起來，蹲下來就沒能再起來。
他使勁摁了兩下胃，慢吞吞地和江愉辰解釋。“我不是故意的。”
“還起得來麼？”摔了個玻璃杯，江愉辰反而冷靜下來了，他一邊給醫院打電話，一邊託著齊歆站起來。
地上都是玻璃碎片，怕小貓到處亂走踩到，齊歆伸手攔了它一下。
“沒事，就是忽然、忽然有點疼…”胃裡絞著反酸，齊歆忍著沒發出聲音。“……不用去醫院的。”
“一會小貓還會餓。”
那種心疼的感覺又撞了上來，江愉辰半抱著齊歆，輕聲道：“我現在就把它送回去。”
“不用。”聽到江愉辰這麼說，齊歆也沒有顯得很高興，“你喜歡就養。”
“我沒有欺負它。”
那天江愉辰無緣無故反問了一句，“那它欺負你了麼？”
“沒有。”齊歆掐著胃，“你下樓怎麼沒先餵它喝奶？”
“你不是冷。”江愉辰指了指廚房方向，“我等水開。”
“嗯嗯。”齊歆說：“那你現在不去餵它麼，它好像餓了。”
“我不去。”江愉辰眨了下眼，“粥粥胃疼，我走不開。”
“我沒事。”齊歆低著頭，“小貓不禁餓。”
小噹噹似乎知道自己在被安排，拿腦袋蹭了蹭齊歆的褲腿。
“是很可愛。”齊歆說：“長大後應該會很漂亮。”
江愉辰看著齊歆越來越紅的眼睛，他伸手很輕地抹了一下，“沒有你漂亮。”
“粥粥，它是來愛你的。”
小噹噹最後還是沒能送走，小時候是調皮了一點，撓沙發，抓窗簾，叼垃圾。
家裡到處都是它的領土，閒沒事就坐在掃地機器人上巡視疆域。
後來，它真的有在聽江愉辰的話，好好愛齊歆。
它不是來分走什麼的，它是來愛齊歆的。
江噹噹會在齊歆睡著的時候給齊歆蓋毯子，在齊歆胃疼的時候提醒他吃藥喝水。它會陪齊歆一起畫畫，很專心很專心地聽齊歆講話。
江噹噹有認真在照顧齊歆。
小布偶是上天派來治癒齊歆的天使。它一步一步靠近齊歆，慢慢把溫柔爛漫揉進了齊歆平凡的歲月裡。
江噹噹。
當時只道是尋常。
***
齊歆抿了下唇，小聲問：“你為什麼要抱別的貓，你都沒有親過當當。”
“沒有別的貓，我也只親過你。”
齊歆頓了一會才想明白，他剛想說點什麼懟回去，嘴唇就被堵住了。
江愉辰單手撐著傘，低頭和齊歆接吻。
在江南的雪天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