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小說

十院尋親錄

天才一秒記住【微風小說】地址:www.wfxs.info

爺爺生病了,瘦削的雙足已經撐不起虛弱的身軀。我到病房裡去看他的時候他正在喝粥,見是我來了便嚥下嘴裡的東西含糊不清地說:“宜宜來了,宜宜快坐。”

他在兩三年前腦梗過,說話總像是含了一塊石頭一般。他和我爸爸那邊的所有親戚一樣,都喜歡叫我宜宜,並且都把第二個“宜”讀成第四聲,聽起來怪變扭的。我打了招呼之後坐在病房裡的一把椅子上,儘量不用手去碰所有東西。我媽來之前跟我說過,醫院裡髒得很,全是病菌,你不要到處亂碰。

我外公從前是一名醫生,今天也陪我一起來了。他笑呵呵地對爺爺說:“起來動動吧,躺了那麼多天小腿肌肉都快要萎縮了,到時候想起來走走都動不了。”

爺爺胡亂點了點頭,卻依然躺在那裡。

“老頭子就是犟,嘴上答應薩寧伐會講。”奶奶像是恨鐵不成鋼一般唸叨著,眉頭皺得緊緊的。她將白色的枕頭豎起來靠在牆上,把爺爺扶起來坐在床頭,“醫生也叫你伐要老是躺了該,否則肺裡的病也咳伐出來。”

不難看出爺爺是想要頂嘴,他偏過頭去“哎呀”了一聲,礙於大庭廣眾之下雜人太多而將話生生嚥了回去。病房裡有六個床位,偏偏只有他這張床最偏僻。床架子是壞的,不能把床墊架起來當做靠背讓人坐直,對面一個熱情的中年男子想和爺爺換床,他拒絕了。我想或許是因為爺爺的自尊心太強,一向討厭被“謙讓”。

我媽總說,爺爺的大男子主義曾經傷害過很多人。

她所提及的都已然是陳年舊事,而那麼多年過去了,我只當是在聽故事。

從“十院”回家的路上我媽開著車,我和外婆外公坐在後排。媽媽說,爺爺很可能是得了肺癌,他年輕的時候香菸每天都一整包一整包地抽,怎麼勸都戒不掉。她還讓我們都別告訴爺爺這件事,免得他寢食難安。

“如果真的是這樣的話,那老頭子的日子不多了。”外公說。

“那龍龍呢,龍龍來看過嗎?”我忽然想起來問。

我媽說她不知道。

--------

我對我爸那邊的親戚印象都不怎麼深刻,可是我媽不一樣。她是討厭,討厭那邊除了我爸以外的所有人。這種情感要追溯到我還沒有出生的那些年,我所知道的故事同樣只是“道聽途說”。

聽說我伯母剛懷龍龍的時候我爸媽才剛結婚沒多久。龍龍出生之前爺爺便放過話,誰給他生孫子以後他名下的所有遺產就留給誰。我媽聽了以後自然不開心,但也沒有發作。她默默地看著我伯母生下了我堂哥龍龍,看著幾年後伯母和我爺爺奶奶吵架:“你們不是說誰生兒子錢給誰嗎?今天為這些雞毛蒜皮小事吵架,明天不知道錢舍不捨得拿出來。”

後來伯伯和伯母離了婚,原本一雙同林鳥拍拍翅膀各奔東西。

我爸媽的婚房在一樓,他們結婚後花錢將房子裝修得乾乾淨淨。一年夏天奶奶把龍龍和外地的幾個孩子都招呼來新房子裡住下了,我媽氣得肚子裡一包火卻無處發洩。直到龍龍不抄尿布,時常尿褲子,在家裡尿下一攤又一攤,我媽跟在後面將地板拖了一次又一次;外地的幾個孩子調皮得上躥下跳,最終砸了音響,在嶄新的木頭地板上留下了一個明顯的坑,她終於火山爆發和我爸大吵了一架,差一點就要鬧到民政局領離婚證。

龍龍三歲的時候我出生了,奶奶看了一眼被裹在襁褓之中的我,發現是一個女孩子。她對我媽媽說,“這個孩子挺好的,但就算她是金娃娃我也不帶。”

而外婆則日日夜夜地開始照顧我,彷彿我就是一個金娃娃一般。

這些流水賬似的故事從我媽口中滔滔不絕地敘述出來,傳到我耳中。我雖感慨於她的不易,站在傾聽者的位置,煞有介事地附和著“是呀是呀”,卻打心底裡難以與她共情。畢竟那大多是她人生中的矛盾與種種不如意。

當我客觀地處於自己的角度時,我自然能感受到不同的東西。記憶之中從小到大奶奶也沒有訓過我。她一直很溫柔。但當兒時的我奶聲奶氣地說:“奶奶和龍龍呆的近,所以更愛龍龍,跟宜宜呆的遠,所以會少愛宜宜一些。”時,她也只是會莞爾說,宜宜真聰明。

宜宜真聰明。

那時的我無法說清奶奶和外婆的區別。那時的我只會想,奶奶對我不兇,但是我還是更愛外婆。因為外婆會在我不吃水果的時候兇我,卻也會在夜裡我睡不著的時候講故事、唱歌給我聽。奶奶也哄過我睡午覺,只是每當我一睜眼,她就不見了。我躺在被窩裡,能聽見客廳裡隔著一堵牆傳來電視機開得很響的聲音。

我和奶奶都各自有更愛的親人,這很正常。我漸漸懂事之後仍一直記得當年她誇我聰明時地笑容。我想我更愛外婆,是因為外婆和我一起生活、對我很好。而奶奶不一樣,她有選擇的權利,她更愛龍龍從一開始就只是因為,龍龍是一個男孩子。

至於我爺爺,那個喜歡抽菸、擁有大男子主義的爺爺。

他從來都沒來看望過我,因為天氣太熱了或是太冷了,因為龍龍又在家裡胡鬧了,因為他約好了要和小區裡的很多同齡人下午一起曬太陽一起下棋……過年的時候他見我來做客,會笑著說宜宜來了、宜宜快坐。出門去吃年夜飯,我牽著外婆的手蹦蹦跳跳開始下樓梯,一轉頭看見爺爺正在幫龍龍繫鞋帶。

他們都不知道的是,那個時候的“金娃娃”已經開始學習自己過馬路了。

我對爺爺的印象比對奶奶的更少,記憶裡最清晰的畫面也僅僅是幾年前,吃完年夜飯後他步履蹣跚地走著,奶奶會對正在玩手機的龍龍吼道“快去扶扶爺爺!”然後我們擺擺手告別,又將是幾個月不再相見。

我當然比我媽“沉得住”,從前是因為什麼事都不懂,現在是該懂的事都明白。

我媽會看到龍龍被爺爺奶奶寵壞後吊兒郎當的模樣,然後為我的爭氣而得意,卻也會因為爺爺依然不怎麼關心我而又生起了氣。我不在意是因為我並不重視這些東西。我有外婆,有一個完整的、沒有離異的家庭,住在那已經不算新的九十平米的大房子裡,一切安好。當我路過那木頭地板上的小坑時,我的內心能夠毫無波瀾。

我早已習慣了對待爺爺奶奶禮貌而疏遠的生活,然而須臾數年過去了,我將頭髮留長過,又剪回學生頭,我爸媽吵過架,沒過多久又一次重歸於好……歲月流轉,這一回他們對我說,爺爺的日子不多了。

能夠挺過今年嗎?又或者是挺過這第七十六個夏天?我沒有開口問他們。我媽坐在駕駛位上等著紅綠燈,我由於前一天覆習到很晚而昏昏欲睡,這個話題就這麼終止了。

可是時間並沒有停下來等任何人。

汽車早已離“十院”開走了很遠很遠,我歪著頭打起了瞌睡,嘴巴微張。意識模糊時,我媽突然開口問我,要是爺爺真的離開了那該怎麼辦。

“什麼叫做‘怎麼辦’?”

車子緩緩開過十字路口,我聽見發動機啟動的聲音,同時聽見她講:“就是在大殮上和葬禮上,你會不會哭。”

我說:“我要是哭不出來怎麼辦。”我媽沉思了好一會兒,回答:“我好像也哭不出來。”

“龍龍應該會哭的吧,他可是爺爺奶奶親手帶大的。”我輕輕地說著,腦海之中浮現的是某一年我下樓之前,看見爺爺蹲下來的畫面。

那並不是我的童年,那是龍龍的。我記得那樣清晰,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

“但是我好像真的真的哭不出來。”

“你是爺爺的孫女啊,血濃於水,到時候你自然而然就會流眼淚的,畢竟血緣擺在那裡嘛。”

才不是這個道理呢,我心裡其實明鏡兒似的。

感情才不會因為所謂的“血緣關係”而憑空生出。假如沒有陪伴,沒有相依相護,親人之間的擦肩而過或許也能夠安靜得連一圈漣漪都留不住。

但是我沒有選擇立馬反駁。就當她說的是對的吧。

--------

說來也巧,每次我去看爺爺的時候龍龍都不在,每次龍龍去的時候我也不在。我們在同一個微信群聊裡,卻並沒有互相加好友。我們都幾乎不在家庭群聊裡面說話,只是定期地刪除老人家們轉發的那些連結。

但我依然記得我們的小時候。儘管我們現在聚在一起的時間並不多,儘管每次去奶奶家時他只顧著坐在電腦前打遊戲,我只顧著無聊地刷微博,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我們不是這樣的。

從前我們湊在一起玩的時候沒有絲毫間隙。我們一起搭樂高,一起看名偵探柯南,有幾次過年他來我們家玩,我們把大人們的麻將搭成小房子,然後數一二三轟地一聲把它們全部推倒,最後四處尖叫著躲避大人們的“如來神掌”。

我們在大飯店的小角落裡躲貓貓,然後大汗淋漓地去看水缸裡面養著的魚蝦,就像在水族館裡一樣。

那一年他剛剛上小學二年級,我才幼兒園中班。我們走在明亮的走廊裡,他在我面前背“一一得一一二得二”裝x,當年的宋宜覺得她的堂哥可牛逼了,直到後來我也學會了這些東西,發現原來人在一歲一歲長大的過程中,崇拜的人會越來越少。

我當然遠遠算不上是“知識淵博”,只不過我漸漸懂得了那麼多事情,不再和從前那樣連吃個砂糖橘都要和他爭,而龍龍卻依然坐在電腦面前,樂此不疲地打一盤又一盤遊戲,年年如此。

現在他一米九了,用大人訓他的話來說,他彷彿只長了個子。我也長高了許多,可惜和他站在一起彷彿是一個小矮人。我們都不再是小豆丁,那麼多年過去了,柯南都還沒大結局,我們之間卻越來越疏遠。

那天我又去醫院裡看爺爺時,我媽把熱騰騰的咖哩飯帶給奶奶,這樣她回家以後就不用再進廚房忙活了。她很累,我們都知道。

醫院裡有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一個護士姐姐輪番給這個病房裡的病人們檢查,見我在看她,朝我和善地笑了笑。幾乎每個床位旁邊都圍了幾個人。他們帶來水果和粥,帶來許多東西,卻帶不走微笑之下的疲憊,無論這份疲憊是屬於病人還是家屬本身。

我朝白色的病床上看了幾眼,不由得暗暗驚訝。爺爺的小腿比上次來的時候還要細很多,現在是真的站不起來了。前幾天他做了一次化療,效果並不是很好,頭髮找人全部剃掉,整張臉彷彿只剩下了一張皺巴巴的皮。我想經歷了那麼多天的折磨,他一定是知道點什麼的,怎麼可能什麼都不知道。

我又忍不住想,龍龍應該會難過的。他被這位病入膏肓的老人心心念念愛了十幾年,現在這份愛癱倒在了病床上,消瘦得只剩下一張皮,風燭殘年的模樣眼看著就快要離他而去。

我不知道龍龍來醫院的時候臉上掛著的會是什麼表情。

後來我忙著統考很少再去醫院。但是從晚飯餐桌上大人們的談論來看,爺爺的情況似乎一天比一天差。化療後爺爺被接回奶奶家去住,我爸媽時不時地就會去探望他。

那天我媽來到我的小房間悄悄對我說,爺爺大小便失禁了。

“媽媽對你爺爺奶奶所有的不滿都只是因為他們愛龍龍勝過於愛你,我知道他們生活在一起,這是人之常情,但我就是憋不住。但是今天看到了他活得那樣痛苦的樣子......今天你奶奶帶我們進房間,我差點沒認出床上躺著的那個人是誰,心裡忽然就覺得挺難過的。小宜你知道嗎,人之將......他之前的偏心和冷漠,現在在我看來都已經不算什麼了。”

週末的時候,爸媽又去看爺爺,一進房間就聞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抬頭便看見奶奶正在忙著給爺爺換洗,床單上有一大灘汙漬。他們都沒有將心情表露在臉上,他們又一次選擇了瞞著爺爺。肺癌、失禁、日子不長……這些東西他們都從未在爺爺面前提起過。在爺爺有限的意識清楚的時候,所有人都對他說好聽的話,就像在哄著小孩子一般。他們說,你一定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你一定要好好打針。你才七十六歲啊,還能夠活很久……

“龍龍呢?龍龍在幹什麼?”

“我們去得太早了。”我媽朝我略有深意地笑笑,“他還沒起床。”

我愣了一下。

沒什麼,只是突然覺得爺爺很可憐很可憐。

--------

就這樣春天過去了,初二年級的全區統考也過去了。我統考失利,一進家門便繃不住開始哭,從早上一直哭到晚上,眼睛紅得像是兔子一般。所有人都對我說這只是一次初二統考,你還有下半年的一模考和二模考,你還有明年此時的中考,你的路還有很長很長。

路漫漫其修遠兮,我的人生還那樣的長,而爺爺卻不是。他的情況不容樂觀,再一次住進了醫院,躺在雪白的病床上,目之所及竟只剩同樣雪白的天花板。他見我考完試之後又來醫院看望他了,對我眨了一下眼睛,眼角似乎有兩粒渾濁的水珠一直都沒有滑落。

這一次他沒有說“宜宜來了,宜宜快坐”,而是定定地看了我一會兒,沒有笑意也沒有哭泣,沒過多久又沉沉地睡去。

他或許從那之前便已開始嗜睡。

在那些逐漸炎熱的日子裡,爺爺的思維開始模糊。他生氣地對奶奶說這麼熱的天為什麼家裡還不開空調,奶奶說你病糊塗了,這裡是十院病房,涼氣開得很適宜,你的床位上方上是一扇開啟通風的窗戶。

醫生說爺爺是內火太重,所以會感覺熱得難受。

我爸也去十院陪過夜。當他因為爺爺吐字發音的含含糊糊而聽不清楚爺爺的要求時,爺爺氣得一邊咳嗽一邊罵道:“你信不信老子踹死你。”

“你要是能踹死我那就好了,來來來你踹我,你踹我我就給你辦出院手續。”我爸哈哈大笑,對爺爺貧嘴道。

有的時候他躺在病床上仰面朝天,兩隻手軟綿綿地舉起來,像是要抓住什麼東西。他產生了幻覺,或許是想要抓住一片樹葉,一隻蝴蝶,又或許是想要抓住伯伯,抓住我爸,抓住龍龍。他想要抓住的事物應該有很多很多,可是手心裡真正留下的東西卻越來越少。

更多的時候,我看見他疲倦地睡著了,嘴巴張得大大的,困難地呼吸著。他醒來的時候懵懵懂懂地問這裡是哪裡,我爸就會耐心地回答,這裡是醫院,你生病了。

暑假過了一半的時候,我又去了一次十院。爺爺進入了昏迷期,依然張大嘴巴胸口一起一伏,只是已經很難被外界吵醒。外公走上前去掐了他的人中和額頭上的神經,爺爺只是皺了一下眉頭,並沒有因為疼痛而睜開眼睛。

我低頭的時候,看見他的大拇指上有一層血痂。

“我早上幫老頭子剪指甲。”奶奶輕聲說,“看見他出血了才發覺不小心剪破了他的手指頭,可是他一丁點兒反應都沒有,我才覺得情況不對勁。我問了醫生,醫生說就是這兩三天的事了。”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到最後幾乎叫人聽不清。

聽說爺爺第二天醒了過來,看見了湖北老家的親戚們都來上海看他了,氣得對奶奶破口大罵。我猜又是因為自尊心吧,從前飯桌上對他言聽計從的弟妹和小輩們突然有一天圍聚在自己的病床邊,用近乎憐憫的目光瞧著自己,彷彿在憐憫一個無家可歸的小孩。他應該很不樂意被這樣看著。

他們什麼都不懂,他們什麼都不明白。包括我爸。

他興沖沖地下班回家,在飯桌上高興地說奶奶打電話告訴他爺爺好多了,終於又有力氣罵人了,據說他喝了很多粥,眼睛裡也終於有了些許神色。

夏天的傍晚來的很遲,我望向窗外的黃昏、日落時分的晚霞和火燒雲。它們自由地向西邊義無反顧地流逝,那是二十四小時之中天際最美的時候。飯後我和外婆對視。我問,該不會是迴光返照?她溫柔地回答我說,肯定是。

晚上爸媽開車去探望爺爺,把我留在家裡寫暑假作業。做完之後我坐在沙發上搬來垃圾桶彎腰剪指甲,這時我外婆接了一個電話,電話那頭說爺爺不行了。

那天我沒有去醫院,自然也沒有送爺爺最後一程。病房裡有我奶奶、伯伯、爸媽、龍龍,還有伯伯的女朋友小張阿姨。聽說爺爺臨走前唸叨了很久,他念伯伯、念爸爸,念得最多的是龍龍。

大殮那天奶奶家來了很多人。他們點香、戴孝,有些哭了有些沒哭。我坐在桌子上疊了一個上午的錫箔,滿手都是銀灰色,錫箔上的銀漆脫了屑,落在我的深色牛仔裙上斑駁一片。大門敞開著,不斷有人進進出出,我看見很多不常見到的人們來訪,他們有些是我的親戚,有些是爺爺奶奶讀書時候的老同學。我向進門的人們問好,他們有些向我笑笑說宜宜長大了,像大姑娘了,另一些略過了我,直奔靈牌點起了香。

姨婆招呼我過去,她說宜宜就要讀初三了吧,時間過得真快,宜宜那麼聰明,中考肯定沒問題的......我面對這些毫無依據卻又充滿善意的誇獎,一時不知如何應答,只能無害地笑笑,就像往常對爺爺奶奶禮貌的微笑一樣。

大殮開始之後,好多親戚們都哭了,我媽一開始只是默默地吸著鼻子,最終竟也沒有挺住,大聲地抽泣了起來。我們繞著棺走了一圈,儀式結束之後乘坐大巴士去吃豆腐飯。

路上我媽的淚水被風吹乾了,留下紅彤彤的眼眶和紅彤彤的鼻子。她問我我有沒有哭,我搖了搖頭。她愣了一下,開著玩笑點了點我的腦袋:“你真冷血。”

我笑了,她也笑了。

我想起大殮時身旁站著的龍龍。他眼睛紅紅的,但是終究還是沒有哭出來。

路上奶奶生氣地拍掉了他的耳機:“都這個時候了,你還在玩手機聽音樂。”我看見龍龍的耳朵也是紅紅的,但他沒有反駁什麼。夏日的陽光曬得我們頭上都冒出了汗。

爺爺有這麼一對孫子孫女,到頭來一個太幼稚,一個太無情。他們蓋著同樣的姓氏,卻已經不再像是一家人。可是我清晰地記得,從前並不是這樣的。

從前爺爺會帶著我們兩個去小花園玩,那個時候是冬天,亭子裡幾個老人圍著圍巾在下棋,見我們來了,就熱情地招招手。我和龍龍靦腆地說,爺爺奶奶們好。或許他們其中有些人在大殮那天與我再次見過,可惜我早已記不清了。

那我還記得一些什麼呢,關於爺爺奶奶和龍龍,關於我那尚未懂事的童年。

我記得夏天的驚雷被北風吹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不聞其聲,2008年的冬天大雪紛飛,在屋頂上面覆蓋了厚厚的一層。有些畫面缺席了太多歲月,再度拾起的時候已經陌生得再也記不清楚細節。

那是爺爺走在大街上,我和龍龍邁著小短腿緊緊跟在後面踩雪。我跳起來冰碴四濺,沾溼了爺爺的褲腳,他生氣地回頭,對著龍龍罵了幾句。龍龍委屈地說明明是宜宜乾的,爺爺愣了一下,隨即爽朗地大聲笑了出來。我們踏過冰天雪地的上海,那是上海多年來最大的一場雪。

如遇章節錯誤,請點選報錯(無需登陸)

新書推薦

穿越獸世:獸人夫君嬌養我 替身殿下,乾了這碗心靈雞湯 月白知幾許 文野cos穿越名柯 志願者媽媽將我埋在廢墟里 荒唐少年行 以暗戀為名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