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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寒假從臘月二十六放到正月初五。
臘月二十七,高慧本準備像往常一樣待在家學習,誰知姜成和張虹調了年假,說是帶她出去放鬆一天,硬把她拉上車,開到大學城附近一個小區,那邊已經有房產中介在等候。
姜成跟中介在前面邊走邊談,高慧跟在後面悄悄問張虹:“看房?”
張虹:“嗯。我們打算在A市給你買套房。這個小區離大學城和開發區都近,到咱家只有半個小時車程,將來你大學畢業,要到這邊工作就有房住,要是不在這邊工作,這個房也有升值空間。還有一點比較好的,這個是現房,不用擔心延誤交房或者裝修的事。”
高慧:“我還沒高考呢,這是不是太早了?”
張虹:“這個得看行情,今年好不容易房價降了點,得抓緊時間入手。當年咱家那套房我跟你爸就是出手晚了,多還了好幾萬房貸。”
高慧:“您這是投資性多點還是主要滿足住房需求?”
張虹:“看你呀!你想住就住,不想住就當投資。”
高慧:“咱家這種工薪階層,投資房地產合適嗎?”
張虹:“現在買股票也不賺錢,你別光跟我說話,看看房子,環境、戶型,喜歡不喜歡。”
高慧:“看什麼,我又不想要。”
張虹:“那你想要哪的?”
高慧:“我哪都不要。你倆把錢留著養老唄!”
張虹:“我倆有社保,留錢幹什麼?你不要房將來住哪?”
高慧:“我有手有腳,就不能給自己攢個房?”
張虹:“就你還攢房?知不知道現在大學生就業行情?”
高慧多少帶了點上輩子的怨氣:“連住房都得啃老,那你說我們拼死拼活考好大學幹什麼?”
張虹:“這什麼跟什麼?!你這孩子,淨瞎聯想!看房!”
高慧沒有意向,房子看得也沒頭沒尾,姜成打發了中介,一家三口在小區裡體驗環境。
高慧:“老薑,跟你商量個事兒唄?”
姜成在她胳膊上拍了下:“什麼老薑,沒大沒小的!說!”
高慧:“你倆把買房錢先給我留著,將來我說不定有別的用途。”
姜成:“你能有啥用途?考研哪?缺不了你學費!”
高慧:“萬一我創業呢?”
張虹:“你創業幹什麼?”
姜成將高慧上下打量一番:“沒想到啊姜小芸!你還有這種志向?準備從事什麼行業?”
高慧:“這個暫時保密。”
張虹發揮她專業能力:“跟我們還保密,作為投資人我有權知道你的經營範圍吧?”
高慧:“等你投錢的時候就知道了。”
張虹:“那你現在不告訴我我這筆錢也不會等你,肯定先投眼前能賺錢的行業啊!”
姜成:“對呀!你媽說得有道理。”
高慧:“這個嘛,等過了年從姥姥家回來我再告訴你們。”
張虹困惑不解:“跟你姥姥有什麼關係?”
高慧:“商業機密,不能說。”
姜成:“等等,你還沒跟我們說你準備報什麼專業呢?這再過一百多天就高考了,我們得先調查一下現在的大學專業。”
張虹:“是啊!我們單位你劉阿姨家的孩子也是今年高考,人家從高二就想好報什麼專業了,好像是航空大學飛行器設計那一類,挺難的一個專業,你這以前沒什麼指望我們也沒問,現在你也得有個想法了。”
高慧還沒回答,姜成先扯了扯張虹的衣服:“什麼叫沒什麼指望?我閨女以前也是個潛力股,從始至終都有指望!”
張虹挑眉:“上大專的指望還是復讀的指望?”
高慧:“既然你們備案都想好了也不差這幾天,也等年後再說吧!”
姜成:“看,你打擊閨女的自信了!”
張虹一聽這話也有點緊張:“那不可能!我們芸芸今時不同往日,咋可能說句話就被打擊到了!姜成你別挑撥離間!”
“行行,怪我!”姜成投降,掏出手機看看時間該吃午飯了,對二人道,“走吧,這就一個小破湖沒啥看頭,我帶你們去狀元樓吃及第套餐。他們這個及第套餐是匯合各省與科舉、狀元有關的美食,比如狀元飯、狀元糕、及第粥、筆粽等,組合成一個特色套餐,最近兩年很火爆,高考的時候來吃都得提前兩天預訂,趁現在人少,咱們先去。”
張虹嫌棄:“你這,高考還有小半年呢,現在吃了有啥用啊!”
姜成:“那你要想指望這個,咱十天半個月來吃一回也成啊!”
高慧:“……等我哪天高中了,給你做那糊鍋小煎餅命個名兒,叫狀元餅,以後咱就不用羨慕人家狀元這狀元那了,說不定你還能出售專利——”
張虹笑著照高慧背上打了一巴掌:“討打!”
姜成:“我發現啊,姜芸這張小嘴是越來越損了!”
狀元樓現在人就不少,大廳內三十來張桌子只剩下靠牆的兩三張小桌還空著,張虹要暖和一點的地方,引導員就帶她們到裡邊靠近空調的地方。
高慧跟在後面,走到桌邊才發現右手邊隔著一個桌坐著李星海和大約是他生母何玲那邊一家人。他們桌上已經上了套餐,另有一個已經切開的小蛋糕,李星海低頭默默吃蛋糕,另外一家三口其樂融融地分著蛋糕上的水果。
姜芸斷線幾日突然冒出來說話:“臘月二十七是李星海生日。”
高慧向姜芸確認:“那個小男孩也是他媽親生的?”
姜芸:“是,他們關係不太好,李星海跟我說過,高三這一年他媽帶他來狀元樓過生日,最後鬧得不歡而散。不過那時我爸媽沒告訴我買房,也沒來吃飯。”
姜芸的話裡有些難以說清的複雜情愫,不過高慧暫時顧不上細品,現在她擔心的是這邊一會兒要變成戰場。高慧也是離異家庭的小孩,她知道那種到處被當成局外人的滋味,也知道這樣的家庭狀況實在不宜對外人分享,尤其當那個被迫分享的物件是你在乎的人的時候。
高慧拉拉張虹:“這邊太熱了,咱們還坐門口吧?”
張虹回頭一看:“門口那桌已經有人了,剛才過來你不說。”
姜成也覺得熱,脫了外套坐下:“湊合在這坐吧,熱就把棉襖脫了。”
高慧只能跟著張虹坐下,眼角的餘光能感覺到李星海目光全程追隨。她故作不知,自然地跟姜成和張虹討論點什麼套餐、喝什麼飲料。選單選項不是特別豐富,三人很快點了一大份及第套餐、兩杯甜酒釀和一壺清茶——姜成開車,不能飲酒——坐等上飯。
高慧豎著耳朵,聽何玲的二婚丈夫張詮——一個身著黑色長風衣內搭灰色高領毛衣、鼻樑上架無框眼鏡、頗有些文藝氣質的中年男人——介紹狀元及第餐:“這個狀元糕是T市那邊傳過來的,有近二百年的歷史了,前幾年我們去那邊玩吃過他們本地做的,口味比他們這裡多,尤其桂花味的,有股清香,他們這店裡做的比不了。吃這個呢,要蘸白糖或糖霜,不然不正宗……”
李星海同母異父、約有八九歲的弟弟張浩嫌棄地說:“爸你別說了,來一次說一遍,我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張詮面子掛不住:“我這不是跟你星海哥哥說的嗎?他第一次——主要是住得遠不方便來……”
何玲咳嗽一聲:“你倆哪那麼多話?要吃趕緊吃,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來,星海,嚐嚐這個紫薯味的,我記得你喜歡這個口味。”
張浩:“啊!一個套餐裡就這個口味能吃!你還——”
何玲:“閉嘴!今天是哥哥過生日,你怎麼一點禮貌也沒有?!”
一個套餐裡每個口味最多隻有兩塊,剛才開盤張浩已經先吃了一塊,李星海只好尷尬地把何玲夾到他盤子裡那塊讓出來:“這塊我還沒動過,你要是不嫌棄就拿去吧。”
何玲把他餐盤推回去:“你不用給他!那塊就是給你的,你吃!張浩?”
張詮看不下去了:“一塊糕點而已,幹嘛那麼嚴肅?何況小海現在長大了,也未必就保留著原來的口味。”
“你還說!兩個孩子幹嘛就點一份套餐?我就去了趟洗手間你們就把事情搞成這樣!”何玲發出一聲疲憊的嘆息。
張詮:“那我不是看還有一個蛋糕怕吃不完嗎?小浩他就挑食吃得不多,這還有這麼多糕點根本就夠吃,幹嘛非得搶那一個口味,對不對?”
眾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他們這桌,已經有人暗中舉起攝像頭,李星海真的很想找個地縫鑽進去,可是對於這為數不多和母親相處的時光,總還有一絲隱隱的不捨,想要把局面小心維持下去。他用餘光掃了掃高慧,看到她們一家三口有說有笑地喝著飲料,品著先端上來的八寶狀元蹄,根本沒勻一絲目光在他這邊,心裡既鬆了口氣又有點悵然:這個世界上,究竟我可以抓住什麼呢?
李星海再次把紫薯糕推出去:“我現在不挑食,這個給你吧,小浩?”
張浩剛想伸筷子,何玲態度很堅決:“不行!”
“嗚!媽媽偏心!”張浩終於哭出來,對著李星海大聲嚷嚷,“我討厭你!”
何玲愣了愣,想去哄張浩,可是又看到大兒子臉上的尷尬和失落,於是硬著頭皮不去管那令人煩躁的哭聲,對李星海說:“星海,你馬上要高考了,要注意營養,讓你爸多買點肉、奶、蛋這些給你做飯,多吃蔬菜,保持一個好的心態,全力備戰高考,不要不捨得花錢,知道嗎?”
李星海點頭。每次見面都像打仗一樣,何玲永遠趕著去做下一件事,永遠有更牽動她注意力的人事物,彷彿和他相處不過是為了盡一點身為人母的道德義務。
張浩還在哀嚎,張詮勸兒子等下次專門給他買個紫薯糕套餐,但張浩不依。
“還有就是——”何玲把早打好的腹稿準備抓緊時間給李星海交代了,但是思路被張浩的哭聲打斷,只能把火發在張詮身上:“你兒子哭你就不能管管嗎?公共場所丟不丟人?!”
張詮也在壓著火:“我不是在哄他嗎?還不是你們把他惹哭的,怎麼這會兒就專成了我兒子?”
這個事故現場真是讓高慧這樣久經考驗的人都感到頭皮發麻的境界,李星海居然還能忍下去。
只見高慧放下餐具,雙手用力拍在桌上,然後四肢同時發力,“蹭”地一下站起來,大喊一聲:“啊!!!!!!!”
姜成、張虹受到她音波攻擊,連人帶凳向後滑躍數厘米。
張浩哭聲立止,驚恐地縮在張詮身邊不敢作聲。
眾人的目光一時都聚集在高慧身上,不作他顧。
方才一聲暴喊,已將心中鬱氣排出,而豪氣油然而生,高慧藉此大聲道:“太好吃了!把我的考試之魂都激發出來了,現在不吟幾句詩不足以抒發我心潮之澎湃!”
姜成、張虹等一票觀眾還在震驚及疑慮中,未及做任何反應,只有少數好事者將鏡頭移到她身上。
高慧放飛自我,鳳目微晗,作影視劇中狂傲詩人狀,緩緩踱步走出桌位:“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情懷激盪下盡是金石之聲,平白在這熱氣氤氳的餐廳攪起一股肅殺之氣。
有稀疏的掌聲在四下響起,姜成和張虹舉起手掌,猶豫該不該捧場。
高慧不管他們,轉動腳跟,面向李星海桌,吟出後兩句:“今日把示君,誰有不平事?”言畢,冷厲的眼神掃向張詮一家,看見張浩嚇青了臉,又不動聲色地轉開。
圍觀者中有人大聲喝彩:“好!小姑娘霸氣!將來一定金榜題名!”
姜成帶頭鼓起掌來,眾人一邊鼓掌一邊大喊:
“金榜題名!”
“蟾宮折桂!”
“再來一首!”
李星海也雙手拍桌,站起身來,給高慧用力鼓掌!吶喊!
高慧抱拳,落座。掌聲再掀新浪潮。
過了兩三分鐘,掌聲稍歇,李星海啞著嗓子大聲道:“我也吟一首!”
眾人亦歡呼捧場。
李星海沒有高慧那麼放飛,站姿還是板正的,側身對著高慧,將一腔激動之情全數注入,聲情並茂地背誦道:“擲地劉郎玉斗,掛帆西子扁舟。千古風流今在此,萬里功名莫放休。君王三百州。 燕雀豈知鴻鵠,貂蟬元出兜鍪。卻笑瀘溪如斗大,肯把牛刀試手不?壽君雙玉甌。”
言畢,撿起手邊茶杯,遙向高慧方向暗舉。
高慧馬上舉起酒釀回應,兩人一同飲下。
觀眾們給整懵了,鼓掌者、歡呼者、起鬨者、錄影者皆有之。
李星海於眾目睽睽之中隨意擲下酒杯,抓起棉襖抖抖並不存在的灰塵,“哈哈哈!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說著,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走出大門。
“星海!”何玲站起來想追,又被張詮拉住,“你去哪?小浩受驚了!”
張浩也撲過去抱住何玲的大腿:“媽媽!”
張虹擔心被人訛上,叫服務員:“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