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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訓的時候商增表現不佳，每天上午的日常工作也讓她焦頭爛額。不止是她自己，整個狐狸灣所都陷入了一種困境，被人摁在坑裡還沒法反抗。
農貿市場算是創城檢查的重點。對於創城工作，連市局也十分重視，派出十幾個處長分組定期定點檢查，找問題查漏洞，還專門出了評分細則。狐狸灣所所轄的農貿市場規模不小，自從創城工作開始，狐狸灣所的這幾個人兒幾乎天天泡在市場上。垃圾桶的蓋，廁所地面的水，蔬菜大棚裡的電瓶車，在創城面前，這都是了不得的毛病。市局派來
狐狸灣定點兒檢查的兩個處長，一個姓程，一個姓宋。也不知是這倆人兒對狐狸灣的市場有成見，還是這市場真就爛到無以復加，回回全市考核打分，狐狸灣市場都是倒數第一。別的市場都得九十七八分，狐狸灣市場就只得六十五，十分穩定。
這倆人兒一般是挑下午時間段過來，商增並未見過他們的真容。只在上午上班的時候聽著葛萍尚哥還有晉涼在那吐槽吐得唾沫星子亂飛：“你是沒看見，那兩個人，見到市場地面上的菸頭，那個興奮啊，一個一個地數，數一個，扣一分！媽呀，這是開放型市場，面積一百五十多畝！他們說這還是手下留情了，要不光靠菸頭一項，就能給咱扣成負分！昨天下午把市場的經理逼得親自拿個鐵夾子下場撿菸頭去了！”
尚哥道：“昨天逢集，那倆貨，來的時候大集剛剛散市，滿地的菜皮垃圾，人家市場管理方正在那收拾，這倆貨不管呀，可算挑著個大毛病，興奮得在那拿個手機一頓拍呀，拉都拉不住，今天把照片全都貼到通報上了！”
並未現場經歷過這一切的商增無法做到感同身受，只能聳聳肩表示無限同情。到了下午一點鐘，她又頂著烈日出現在祖縣第六中學的體育場上。
這天下午非同一般。教官老陳提前一天通知大家穿正式上場時候的服裝。九月初天氣依舊炎熱，可是定下來正式上場的服裝是春秋長袖西裝，裙子，長筒襪，以及局裡統一採購的便宜劣質的黑色棉靴。棉靴發下來眾女同志也是一片譁然，找單位問，也白搭，問了就是，這個便宜，這個好看，這個踢起正步咔咔響。另外還要戴帽子，以及金燦燦的綬帶，和特別定製款的軍用寬腰帶。
商增是提前在單位換好這一身誇張的行頭，才開著她的小電車來到學校。體育場上都是這幅打扮的老孃們兒，彷彿是個軍樂團，只是樂器不知丟到哪兒去了。
老陳也激動得像個馬上要封弼馬溫的猴子。眾人之所以今天有如此隆重舉動，是因為上頭放話出來，今天下午，新局長老李，要親臨現場，親自檢閱女子方隊的訓練成果！
局長只說下午來，可是從一點到兩點，都沒來。這期間老陳拉著隊伍走了一圈又一圈，當空的烈日外加厚重服裝的包裹讓一群女同事汗流浹背。商增感覺她的兩隻汗腳在大棉鞋裡淌出足有一升的汗水，透過尼龍襪子滲透到劣質棉靴的劣質面層裡去了，好像踩著兩坨溼滑的大象屎。本就走沒走相的她走得愈發東倒西歪。總教頭老陳站在看臺上，看見商增這顆老鼠屎在如此關鍵的時刻如此嚴重地破壞了整個團隊的和諧，看在眼裡急在心裡。趁著中場休息的時候，他單獨找到商增：“小商呀，跟你商量個事。”
商增摘下帽子扇著風，頭頂上都冒白氣：“咋了？我知道我走得難看，可我就這水平了，你讓我晚上再怎麼加班練也就這樣了。後天不就正式上場了嗎？也就這樣了。橫豎我明年就超齡了，也就噁心你這一遭了！”
老陳心想你就是明年不超齡，我也絕對不能再讓你上場了，接下來他吐出的話讓商增心花怒放：“我的意思是，要不，你就別上場了，到時候作為候補隊員？”
“好啊！”商增激動得一拍巴掌，嚇了老陳一跳。老陳又說：“等會兒局長要來看訓練情況，我看你也別上場了，你就找個地方自己躲起來吧。”
老陳在局裡安插了探子，很快來報說局長從局裡出發了。女子方隊除了商增以外，老陳又撤下幾個走得實在難看的同事，讓她們自個兒找地方躲著。剩下的隊員又緊鑼密鼓地操練起來。
穿著這麼一身招搖的行頭，商增可不能滿校園裡亂逛，得找個離得近，還沒人能看見她的地方躲起來。這麼一來能躲的地方真的不多。她先考察了體育場旁邊的廁所，衛生情況實在堪憂，又相中看臺後頭的體育器材室。這器材室也是亂七八糟佈滿灰塵，可好歹沒有屎臭尿騷味。商增勉強在器材室扒了個窩坐下來。一所高中的器材室，竟也擺了這麼多球啊繩啊還有厚棉墊子之類的東西。他們的體育課，難道不是都應該被數學老師霸佔去了嗎？
外頭響起激昂的進行曲，大家的訓練又開始了。商增百無聊賴地在器材室扒拉，赫然在一堆灰撲撲的舊球裡頭看到一個嶄新的籃球。而這籃球的花色是如此熟悉，她覺得在不久之前這個球曾經在自己家裡出現過，是女兒師曉蘭高考結束後那幾天從商場裡買回來的，說是送給要好的同學的禮物。而後，大約是孩子回去參加高中畢業典禮那段時間吧，這個球消失了。
商增那時候大約猜出這個球是要送給誰的。她覺得這無傷大雅，也沒阻止，只裝作沒看見。不料這個球竟出現在學校的器材室。這是孩子送出去的那個球嗎？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把那嶄新的籃球扒拉出來，當下證實了自己的猜想。
那球上，師曉蘭用金色的記號筆寫著：
程棟，前程似錦，未來可期。
下頭畫了一株小小的蘭花。
器材室外，老陳那興奮而諂媚的聲音透過門窗傳進來：報告首長，全體人員準備就緒，請首長指示！
體育場上，新局長老李挺著將軍肚站在主席臺上看著一排排娘們兒露著大腿踢著正步喊著口號向自己走來。與他六米之隔的器材室內，商增捧著這個女兒精心準備後送出卻被扭頭捐贈給學校的籃球，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曉蘭啊，人家這麼瞧不上你，你知道麼？
外頭的口號聲和音樂聲讓商增心煩意亂。老李後頭的講話她也一個字都沒聽進去。她把這個球扔進自己巨大的花布包裡，準備帶回去給曉蘭看看。殘酷的現實應該能夠幫助她認清自己也認清對方。
這天下午的訓練因為局長老李的蒞臨而提前結束了。於商增而言，更好的訊息是，明天她也不用來了。只要到運動會當天去現場噹噹志願者給大家看管一下衣服就行。
可是這個晚上她並不能輕鬆下來。葛萍給她打來電話，說今晚狐狸灣所全體人員一起宴請市局的兩位大處長，讓人家多多指教高抬貴手，別每回都在通報上面寫那麼多毛病，讓狐狸灣這麼難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