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駐校監管的日子過了兩個星期，商增就撤離學校回到了正常的生活軌跡，白天在所裡，晚上住別墅——師曉蘭依舊在住校，商增可以大搖大擺地在別墅住著。週末也不怎麼見得到閨女。商增花了大價錢給師曉蘭報了好幾個補課班，填滿了她週末僅有的一天休息時間。這種人生全部被學習填滿的狀態讓十七歲的師曉蘭感到窒息。沒有孩子打擾獨自一人佔據別墅的商增卻十分愜意。母女兩人的心境可謂割裂。
天氣漸漸炎熱，戴著口罩坐公交車愈發成為一樁遭罪的營生，更遑論時間更長的長途汽車。雖說是長途大巴多數有空調，連續戴上倆小時的口罩也是捂得人滿臉水汽，可是晉涼還是義無反顧地拎著大包小包戴著口罩踏上了回鄉的長途車——小半年沒回去了，這次得回去親眼看看老孃，再見見大哥晉燃。
豬鼻屯的堂屋裡，晉家母子三人圍坐在八仙桌旁吃飯。面對有出息的大兒子，晉媽少有地露出了憂愁而非驕傲的情緒：“這次谷島那邊的醫院，又沒考上？大燃你好歹也是醫學博士，找個工作就這麼難麼……”
求職屢次受挫，晉燃也不好受，又聽老孃在那碎碎念，更加煩悶：“找個工作是不難，我要是在咱豬鼻屯當個鄉醫，倒是簡單，那不是，還想著要去好一點的地方嗎？”
晉媽嗔道：“你回豬鼻屯當鄉醫，老孃我幹什麼？話說今年出了這個疫情，你這樣的醫學人才，應該更好找工作才是，你就不能，考個編，衛健委啥的？”
晉燃嘆口氣：“媽，你也算幹了一輩子醫，怎的沒見你進衛生局？真那麼容易就好了！”
晉涼從果慧家拿來的大包小包的好貨都沒有讓晉媽高看他一眼，反而是他的順利就業又襯托出晉燃的不幸：“你瞅小燃，真是有個狗屎運，就這麼點學歷，一下子就考上公務員旱澇保收的，犯了恁大錯誤，沒被處分不說，現在還找了個大官家的閨女當物件，就是身體不好……”
我過得好便是狗屎運麼？晉涼感覺嘴裡的饅頭都不香了。老家的堂屋沒裝空調，夏天吃著飯熱得一頭一臉的汗，身上的背心也被汗溻溼了。晉涼道：“媽，咱把堂屋裝個空調吧。我過年不是給你錢了麼？”
晉媽沒好氣地說：“給錢給錢，你給的錢很多麼？你若一個月掙個十萬八萬的，莫說空調，這房子我整個重蓋一遍。就這麼兩個錢，我不得給你好好存著，將來娶媳婦用？！你們兩個，一個也不讓我省心，真是……”
晉涼把饅頭放下：“我怎麼又不讓你省心了？這小半年你都沒見著我！我掙錢是不多，難道就不配用空調嗎？娶媳婦這事，不勞您費心，回頭我去果慧家倒插門，一分錢不用您出！”
晉媽險些一口老血噴出來：“你今天吃錯藥了嗎？倒插門？！我辛辛苦苦一個人把你拉扯這麼大，就為了讓你去給人家當倒插門？你……你對得起我，對得起老晉家的祖宗嗎？”
晉涼抹一把臉上的汗，騰地一下站起來：“祖宗？哪個祖宗？晉家除了我爹，我哪個祖宗也沒見過！我爹除了喝老酒，他還乾點啥了？他對不對得起你對不對得起我還兩說，我哪兒對不起他了？”他把飯碗一推，扭頭就往門外走。晉燃連忙喊他：“小涼，你上哪兒去？”
晉涼回他自己臥室換了個T恤直接出了大門，只有聲音傳回屋裡：“我去買空調！！！！！”
豬鼻屯六月底的氣溫已經三十多度。晉涼坐了三站公交來到鎮上，到本鎮唯一一家家電城，買了一臺空調樣機，約定明日上門安裝。幹完這件事，他好像掀掉了壓在心頭的一塊大石頭，長長舒了一口氣，心情也好起來，復又坐著公交車回家了。
可是入了夜，躺在沒有依舊沒有空調的悶熱臥室，晉涼依舊輾轉反側睡不著，火氣又慢慢爬上心頭，開始咀嚼白天晉媽說的那些話，越想越上火。狗屎運。對不起祖宗。為我操碎了心。操心操在哪兒呢？不過就是工作前的一日三餐衣食住行。也不見你操心我學習，也不見你操心我工作。哥哥學習好些你心花怒放，我早早考上編制就不見你誇我，我往家裡交錢也罷，拿回人參鹿茸冬蟲夏草這樣的稀罕玩意兒也罷，也不見你有個笑臉。我就要裝個空調，還得嫌棄我掙錢少！要麼怎麼買個樣機呢，就為了明天就裝！這才六月份就熱成這樣，等到七八月份，得是什麼慘狀，沒有空調，媽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
後來晉涼這輩子也沒有親生兒女，自然是沒法體會為人父母是怎樣操心的。
空調第二天就送過來了。晉媽對於這送上門的家用電器，反應十分奇特，絲毫不見高興，撫著胸口一副受了奇恥大辱的樣子：“反了麼？你反了麼？……”心頭肉大兒子寬慰道：“小涼也是好心……”
晉涼道：“我當然是好心，媽我給你裝個空調，怎的裝出罪來了？”
晉媽怒道：“給我裝的？那是給你自個兒裝的！小半年沒見，慣出你些臭毛病來，沒空調你還活不下去了？在你那老丈人家裡住慣了大房子用慣了好東西，瞧不上咱家這兩間破屋子了？給人家當倒插門也在所不惜！”
晉涼本想把空調裝在堂屋，轉念一想平常兄弟倆都不在家，還是緊著老孃好些，他對安裝工人說：“把這個空調，裝到我媽屋裡去。”
晉媽怒道：“不用！裝你自己屋裡去！省得回頭你那金貴的媳婦兒到家來，嫌棄你們屋裡沒空調！”
晉涼脫口而出一句話，讓晉媽氣得險些暈過去：“不用了，人家不會來的。就裝你屋，我們哥兒倆能在這住幾天啊？”
裝好了空調，晉涼也沒享受幾分鐘，他趕坐中午的長途汽車回到祖縣去了。晉媽吹著空調確實涼爽，心情卻鬱悶：“真是養了個白眼狼！你看他說的那話，這是急著去倒插門，不打算回來了嗎？他是不是，將來結婚了，都不打算回來擺酒啊？”
求職受挫的晉燃時間相對自由，可以多陪伴母親兩天。他向老孃表忠心：“媽，小涼真不回來，還有我呢。我就算回頭找到別處的工作，到哪兒我也帶著您！”
“大燃！”晉媽鄭重其事地坐直了身子：“你可不準再去倒插門！”
晉燃被說得一愣：“啊……嗯。”
晉涼這麼早就急著回祖縣去，當然不是為著什麼要緊的工作，而是為了他要緊的未來岳家。果慧昨晚就發來微信，問他週日晚上是否有空到她們家吃晚飯，果老爹有點事情想跟他說一說。
果家從來沒跟晉涼說過什麼壞事情。何況能見到果慧就讓晉涼感到高興。晉涼樂顛兒樂顛兒地下了長途車又打計程車，終於趕在晚上六點之前進了果家的大門。
果慧最近的狀態不錯，氣色甚至有些紅潤，她一如既往笑眯眯地看著晉涼：“坐了一下午汽車累了吧，快坐下吃飯吧。”
果家的餐桌上一如既往地豐盛，果慧的父母都沒有入座——他們一直在等著晉涼的到來。晉涼受寵若驚地坐下來，心想這是有什麼要緊的事要告訴我呢？
果老爹沒有讓他久等，啃了兩塊蘿蔔煲排骨之後，他就慢悠悠地開門見山了：“小晉哪，祖縣人民醫院這會兒有個入編的機會，你問問你哥，願不願意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