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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就是程君鈺了。
大夫把了脈，拆了布條檢視他額角的傷勢，又詢問了一番。陸長風支吾應過，一邊卻在偷眼打量著程君鈺，目光在他臉上身上緩緩掃過。
黛藍色衣服洗得暗淡，人清瘦而英挺。五官分明，不是白皙透雪細潤如脂，卻光潔潤澤別有風致。額間沁出細膩的薄汗，眉宇微微擰著，眉下潑墨般的眼瞳卻很是明亮。
陸長風突然覺察到自己一直直勾勾盯著人，又意識到對方的身份，一時覺得彆扭，連忙將目光收回。
“傷已經不至於危篤，你們二人哀哀哭個什麼勁，我還以為出了事。”
“躺了這麼些時日，會有些口苦口乾，疲倦乏力。”
“可以多出房門活動筋骨。但先別做重活，還是要小心調養為好。”大夫是個愛說的，撫著他那半白的鬚髮，嘟嘟囔囔個不停。
“我開個溫補陽氣，調理氣機的方子。還缺些藥未全，鈺小子跟我回去取一趟吧。”程君鈺只看了陸長風一眼，點頭應下便跟著大夫出去了，全程未開口說話。
“太好了大哥，我先去做早飯。”陸娉婷說完便走。小孩兒也蹦蹦跳跳的跟出去。
陸長風再度陷入怔忪。
那程君鈺什麼身份呢，他與原主是契兄弟關係。這個時代兩男子這樣“結契”關係不算少，尤其是不富裕的家庭。
說來他們之間的淵源始於父母這一輩。陸長風的父親陸成安早年外出跑商，一次路上遇險被程父所救，兩家相約有孩兒便讓他們結親。
程君鈺早年時父母便離世，家中只有他一男兒，一直與爺爺相依。二人去世後兩家便少了來往，也沒有哪一方提起過這回事。
直到一年前陸母安素娥病情愈來愈不樂觀，許是知道自己時日無多，終是放心不下這個兒子，便想起了這事。最終以一個茶餅和十二兩銀子作為聘禮，二人結成契兄弟。
陸長風一是為了卻母親的心願，二則家裡確實無錢負擔他娶妻，才點的頭，心裡卻是不情願的。
男人之間如此結成契，很少有人當面指指點點，律法對此也無約束。究其原因，大抵因著當朝王爺睿王未娶女子，而是與一男子結契，二人如夫如婦，相攜過了二十餘年。
但覺得這等事“不辨雌雄”、“絕人子嗣”、“有違陰陽配合之正道”，卻未敢宣之於口的人自然存在。原主怕人議論，所以對待程君鈺態度疏離而冷淡，只當多個不喜的弟弟。
無論怎麼說，現在面臨的是兩人要搭夥過日子、變相的“婚姻”關係。衙門裡留有契書，故二人算是法律意義上的夫妻……嗯合法伴侶。這也是剛剛他彆扭的原因。
陸長風直覺舌下發苦，要去刷牙洗漱，將鼻息裡的苦藥味去掉才好。
結果剛剛還信誓旦旦要承擔起責任的人，這會兒正因刷牙一事而發愁。
這裡刷牙要用剪刀截了楊柳枝，在水裡浸開，用牙齒咬開其中纖維，用這小刷子蘸了牙藥粉，用來揩牙齒。
牙藥粉一股松脂和茯苓的味道，算不得好聞，刷個牙下來，弄得人只想乾嘔。陸長風的異世生活就從這“晨嚼齒木”開始了。
揩了牙，洗了臉，發現柱子後探出半個小腦袋，小長澤仰頭看他，“大哥，我學會自己穿衣洗臉了，現在都是自己做的。”
半晌，又聽他說：“我想阿孃了，姐姐說阿孃像爹爹一樣，不會回來了。”父親去時，他還完全不知事，現在多少是知道些的。
這是個五歲不到的小孩啊，陸長風用手摸摸他的發揪，“哥哥和姐姐會陪著你的，阿孃她只是用另外的方式來陪伴我們。”
長澤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小手也緊緊抓著陸長風，拉著他在院子裡轉起來。
院子還算寬敞，房子是三間並列，加兩側廂房共五間。原主為讀書清淨，一個人住的東側廂房，另一側廂房屋頂損壞一直拖著未修。所以能住人的只有四間，外加進門處的廚房，及一間有柱無牆、用木板圍擋的雜貨間。
全是泥磚砌成，木構框架，內牆刷了灰泥，屋子裡收拾得齊整。屋頂覆著茅草，邊緣用黑瓦壓著。
等他們轉完一圈。轉頭就看見前面迎面走來的人，正是取藥回來的程君鈺。
程君鈺看了他一瞬，把藥包遞了過去，“大夫的出診費我已付了，只是有幾味藥價格比較貴，還欠著一兩。”
許久沒聽到對方出聲，又忙道，“我手上還有一兩多，如果付過手裡就沒錢了，過幾日…”
陸長風打斷他的話：“那就先欠著，延叔是個好說話的，後面我再想法子。”
其實除了原主不大能頂事外，家中其它人都是勤勞的，只是他母親醫藥費是個無底洞，怎麼也堵不上。
最後實在無他法，家裡賣了三畝田，得了十五兩銀子。結果錢還未花完，藥沒拿多久人就走了。又辦了葬禮，錢已所剩無多。
也不知道該和麵前的人說些什麼。原主待他很冷淡，兩人陌生得緊，平時也是能少說則少說。
陸長風看著他，對方視線也投過來，兩人目光在半空中交匯，一絲尷尬閃過。
“我去挑水。”程君鈺看旁邊水缸裡不到一半了，忙挑了水桶大踏步出去。
陸長風也將思緒從尷尬的局面拉出來。承認自己的取向是一回事，可忽然之間多出來一個不曾有過交集互動的伴侶，這又是另外一回事。
陸長風一時還不知道如何接受。
不過這不自在沒持續多久，直到吃早飯。陸娉婷將煮好的早飯端去院中的石桌上，搬來兩個小板凳過來，喊聲：“吃早飯了。”
平日裡一家人便是圍著兩張拼在一起的小石桌吃飯。